今日百官按官阶次第而坐，崔颢不能跟在侯爷后面，坐在稍远些的位置。
从太子在上头宣侯爷上去同点寿烛时，崔颢就料到侯爷会担心程姨娘独自在下头，可能会叫他过去。
他放下酒盏朝那头时刻注意着，果然见侯爷犹豫了一瞬后，朝他递了眼神过来。
他会意立刻起身过去，让宫女在程姨娘身后给他另置了宴桌。
上头的太子和谢淮礼接过了内侍递的龙烛盏，已经开始次第点烛了。
烛架上一百零八根寿烛高低错落，全部点完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去。
谢淮礼挂心着下头的程娇娘，有些心急，时不时就要转头去看她一眼。
偏偏太子又不紧不慢，动作慢吞吞不说，还在上头干脆跟他聊了起来。
“好你个谢衡之！你什么时候派人去南疆拿下的归顺契约？”
“瞒得严严实实的，愣是一点儿风声都没透啊你！”
谢淮礼心不在焉举着龙烛盏在烛架间挪动，“透风声干什么，又不知道能不能成事。”“不成最后也还是要出兵，何必让你们空欢喜一场。”
谢淮礼的态度像是这事不值一提，但太子激动的心情到现在都没平复，他兴致勃勃道：
“你细说说，你怎么拿下的这份契约？”
“他们怎么肯签的？还七个番国全都签了！快和我说说！”
谢淮礼有些不耐。
他转头朝下首的程娇娘又看了一眼，她正安安生生坐在宴桌前尝着新上的菜肴。
像是吃到了什么合胃口的，她两腮鼓起不停咀嚼着，颧骨扬了起来，眼睛眯起了一条缝。
谢淮礼唇边挑起了一抹笑，转过头回答太子的问题。
三皇子看着上头的两人共点寿烛，还说说笑笑，一张脸铁青。
这谢淮礼，叫他上去，他还真就上去了，连他也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如今萧晏辰还只是太子，当着父皇母后和文武百官的面，就如此践踏他的脸面！
若父皇真的退位，让他坐上了那把龙椅，他还会给自己活路吗？！
三皇子搁在宴桌下的手攥紧了，他转头，冷寒的目光投向了谢淮礼宴桌前的程娇娘。
程娇娘并未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正吃得忘我，人也不紧张了。
这宫宴果真是不一般，每道菜都那么好吃，她肚子都已经有些撑了，但还是舍不得放下筷子。
今日进皇宫，她一直提心吊胆，刚才侯爷还把她牵到殿中央去，她吓坏了。
现在好了，谁也没再注意她了，她一个人在这里自在地品尝美食，好不快活！
正吃得美，她身侧突然钻进来一个人，程娇娘不防备吓了一跳。
转头才发现是一个托着银壶的宫女。
那宫女见她一脸惶恐立刻低头道，“奴婢该死，让姨娘受了惊吓。奴婢只是过来给姨娘添浆饮。”
“无妨无妨。”程娇娘安慰她，是她自己容易一惊一乍的。
程娇娘立刻把自己的杯盏推了过来，这饮子香甜得很，她喜欢。
那宫女给她盏中添满，正要起身退开时，脚一崴——
一壶浆饮全打翻洒在了程娇娘身上。
“嘶——”那婢女似是吓得吸了一口凉气，随即立刻道，“奴婢该死！”
但声音压得很低。
程娇娘刚才也差点惊叫出声，但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宫宴上。
若她闹出的动静太大，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只怕这宫女要受责罚。
她生生咽下了嘴边的惊呼，朝场中环视了一圈，好在大家都只对着台上点烛的太子和侯爷议论纷纷，没人注意她这里。
后头的崔颢一开始见那宫女托着银壶上前去，也没当回事。
但见那宫女添完了浆饮还蹲在程姨娘身边不动，顿时警惕心起，上前去查看怎么回事。
这一查看不要紧，只见程姨娘的衣裙下摆全被紫红色的浆液染污了，简直不成样子。
崔颢顿时火起，对那宫女训斥道，“你怎么搞的！也不小心点！”
那宫女一副欲哭的样子，嘴里不停重复，“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程娇娘从前在云灵镇做帮工时，经常遇到这样的事，是最知道这些下人做错事时的惶恐的。
她立刻给了崔颢一个眼神，“没事的，崔护卫，你别吓到她。”
崔颢朝上头看去，侯爷似是正在与太子殿下投入地说着什么，并未注意这里的事。
他一个头两个大，程姨娘的衣裙被弄成这样，这可怎么办？！
正头疼，那宫女又开口了，“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带程姨娘去后殿更衣吧。”
崔颢看着她还是一肚子气，“后殿有衣裙可换？”
那宫女面对他有些害怕，抖着嗓子道：
“宴席上大人们脏了衣袍是常有的事，后殿专有一间屋子备着给大人们和官眷们更衣的，里头一应衣裳也都有。”
崔颢听了这话脸色也没好转，人在这里坐着侯爷都不放心，这还要带出去······
他烦躁得直挠头。
但眼下也实在没别的办法，若继续穿着这身衣裳，一会儿起身，可就是当众失仪了。
程娇娘倒是立刻就高兴了，既然有衣裙可换，去换一身就是了，这不就没事了？
她笑着对那婢女道，“那你带我去更衣吧，小事一桩，不用放在心上。”
那婢女神色难辨，顿了片刻到底也没说什么，转向了崔颢，意思还要看这位大人怎么说。
程姨娘都发话了，崔颢也觉得只能这样。
他又往上首看了一眼，侯爷还在与太子殿下说着什么，太子听得十分认真的样子。
他叫来后头侍立的一个宫女，“一会儿等谢侯爷点完烛下来，你替我转告侯爷程姨娘去后殿更衣了。”
“就说有崔侍卫跟着，请侯爷放心。”
那宫女恭敬答了声“是。”
崔颢这才不悦看向了那惹祸的宫女，“走吧。”
崔颢还想在程姨娘身前给她挡一挡，好在他们身后就是一扇侧门，那宫女直接带他们从小侧门离开了。
三人从外头绕过了半个文华殿，经过了前后殿间的连廊，到了后殿一间屋子前。
那婢女停住了脚步，“就是这里了，大人留步，奴婢带程姨娘进去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