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皇二十七年,我成了秦朝的太子,不必再等到十年后的三十七年被已经病危垂死的嬴政下遗诏,更不用傻傻地自刎而亡。
我知道的,我已经走上了束秦之路的第一步。
但在初始的激动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令我分身乏术以至于焦头烂额的种种困难。”
扶苏在纸上写下只有自己才能看得懂的文字,这是他用来整理思路和排解心事的手段。
这方天地没有能令扶苏足以推心置腹的人,唯有诉诸文字,扶苏才能稍稍缓解心中的烦闷之意。
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习惯会逐渐摒弃,但眼下还远远不能舍弃。
“我招揽了陈平韩信,因为已经成为太子的缘故,开府建制的我可以用官爵名禄来收纳人心,但只能是六百石以下的职位;
我担任着咸阳内史的位子,但却不敢轻易进行激进的改革举措,那只会令尚在壮年的嬴政心生疑虑;
我筹谋着开办学室并得到了嬴政的认可,但事项进展缓慢只停留在书面之上,朝中并无名士乐意为此职位。”
扶苏停下笔触,伸手将苏纸团成一团扔入火盆当中,看着其一点点燃烧殆尽,心绪也随之飘散:
“现在不是气馁的时候,至少成果还是有相当一部分的,与其在这暗自忧虑还不如做些事来,更何况,到拜年的时候了。”
扶苏看了看殿外已然昏黄的天空,心中知道是时候往兴乐宫中参加宴会了。
不同于后世春节的隆重,秦朝此时还没有形成固定的活动庆祝,即便是宗室也只是在以一场家宴来做庆祝而已。
更别说什么宴请群臣,与民同乐了,那不是秦这个以战争和法制色彩浓厚为突出特征王朝会有的东西。
扶苏捶了捶略显酸痛的小腿,不由得苦笑起来:“这一天可真是够折腾的,上午册立大典,下午祭拜宗庙,总算能略微休息一二了。”
乘上专属马车,些许功夫后扶苏便到了兴乐宫外。
看着眼前持戟肃立的武士,扶苏摆了摆手示意韩信止步:“宫闱重地不可轻进,就在此值守等吾归来,莫要出了差池。”
“唯”韩信神色古井不波,但眼中难免带上了些许震撼之色,四处打量着这天下最为气派的居所,心中无限艳羡。
“皇兄来的正是时候,父皇尚未到殿,吾等兄弟可稍事言欢,还未当面向皇兄恭贺正式被册立为太子呢。”
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传入耳中,扶苏甚至都不需要细看就知道一定是那个最受嬴政宠爱的小公子。
也只有胡亥才有如此多的闲暇时间和胆量来寻嬴政,其他公子公主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便之处。
“祝贺之事又有何急?不过说来也确实多日不见吾弟,最近学业可有精进啊?我可是听闻中车府令教尔十分用心啊。”
扶苏笑容满面,看着眼前正逐渐褪去顽劣之色的胡亥问道,心中却是不以为然:“跟着赵高能学了什么好!”
“有劳皇兄挂念,学业自然无妨,赵师还时常夸赞吾聪慧善学,还说要在父皇面前多多为我美言一二,争取令我也早日入朝理政呢。”
胡亥一脸骄傲,看得扶苏哑然失笑,这小子还真是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连赵高都叫上赵师了。
“那你可要多加努力,说不定父皇就令你破例入朝理政了呢。”扶苏上前两步,揉了揉胡亥的发髻。
“手感不错。”扶苏心中暗想,现在的胡亥完全没必要被他放在眼里,只不过是一个年方十二的稚子而已。
胡亥被扶苏的大手揉捏的有些不悦,但又不好发作,眼神扫过扶苏身后的韩信,眼睛一亮就要转移话题:
“皇兄的侍卫近日怎的一直变动,先前随父皇郊祭之时便将亲卫留在城中,如今竟是直接换了新人?”
扶苏心中有些愕然,没想到胡亥的观察力竟是如此敏锐。
自己虽然入宫的次数不少,但遇到胡亥的机会却是不多,就这短短数次便有如此印象?还是说胡亥对自己的动向特别关注。
“这也是无奈之举,毕竟父皇命我开府建制,各处都是短缺人手,不得已而四处求贤罢了。须知,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扶苏虽然心中暗暗多了几分对胡亥的提防,但面上依然和煦,只是回答免不了避重就轻,顺带大力夸赞了韩信一二。
“太子殿下以我胜之千金,这是何等期许!”果不其然,韩信的心里又是一阵感动,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扶苏故意为之。
“皇兄有这开府建制之权还真是令人羡慕,不知胡亥何日才能像皇兄一般有一二信重之人可供驱策。”
胡亥脸上满满的羡慕之意,却也知道不太可能,毕竟太子之位已然有主,其余公子又不可能分封出去,只能是空想罢了。
扶苏心内腹诽:“你的忠臣良将可多了去了,就是自己把握不住,一个个全杀了个干净,要不然就是被逼着投了对面。”
正当扶苏准备敷衍一二之时,却被一道声音打断:“皇兄,胡亥弟为何不入殿就坐?莫不是为迎我特意久候?”
胡亥被这声音吸引过去,也不计较扶苏到底有没有回应自己,转而对着来人说道:“将闾皇兄还真是料事如神,我和皇兄已然久候你多时了。”
将闾听了胡亥的话语不由得哑然失笑,先是对着扶苏行了一礼才道:“你这古灵精怪的性子,难怪最受父皇宠爱。
眼下时节寒意愈甚,还是先入殿再详言罢。皇兄,将闾恭贺皇兄得立太子之位,日后定然大有所为。”
扶苏展颜一笑,对着将闾回应道:“兄弟之间何须如此繁文缛节,不过将闾弟所言甚是,夜色渐深还是先行入殿为好,冻坏了身子可就不妙了。”
其实扶苏和胡亥交谈的时间并没有多久,但身为宗室公子站在殿外不入终究不成体统,也就顺着将闾的话借坡下驴了。
一行三人渐次行入宫中,灯火通明的大殿已然座无虚席,嬴政的数十个子女基本尽皆到场,只有三人姗姗来迟。
“胡亥,如此佳节不在殿中侯尔父皇又向何处乱窜去了?端是个顽劣性子,要让众人在此久候!”
赵夫人端坐席位之上,不等三人见礼便先声夺人,言语间训斥的虽然是胡亥,却令扶苏和将闾二人好不自在。
毕竟胡亥还可以借着少不更事的由头出殿乱逛,扶苏和将闾这两位众公子中年纪最大的却是实打实有些来晚了。
扶苏放眼望去,只见一三十许的少妇正指着自己几人嗔怒,薄削的嘴唇平添了几分刻薄之意,容貌倒是自有一番狐媚风情。
“无妨,眼下距离时辰尚早,陛下更是未曾至殿,他们兄弟几人闲叙一二情谊也未尝不可,妹妹何须如此嗔怒。”
郑夫人温婉的声线传入众人耳中,但其眼神自始至终都没有从扶苏身上挪开,满满的欣慰之意。
“哼,姐姐倒是个好脾气。”赵夫人也不再穷追猛打,毕竟扶苏被册立为太子之后郑夫人地位无形之中水涨船高,在后宫之中已然隐隐有盖压之势。
殿下三人这才从先前的尴尬气氛中解脱出来,纷纷向着殿内众妃嫔一一见礼之后坐回了自己席位,静候嬴政的到来。
“可曾有所准备?”眼见嬴政久久未至,扶苏便转身向着将闾低声问询,二人因年龄相仿所距并不甚远。
“皇兄尽可放心,吾已再三试验,足以保证万无一失,不然今夜入席也不会有所迟缓。”将闾同样低声回应,言语间满满的自信之意。
“如此甚好。”扶苏轻轻颔首,便也不再多言,只是静心养神。
今夜虽说是家宴,却也不可能像寻常百姓一样闲唠家常,那是有失礼仪规章。
再说,扶苏也真不太了解这些兄弟姐妹,多说多错,还是保持沉默最好,殿中诸人也是一样的心思,以至于竟然有些冷清。
所幸嬴政并未令众人等候太久,扶苏养神不久,宦官的尖细嗓音便传入耳中:“陛下驾到~”
殿内众人尽皆从位上起身,异口同声地对着从车架上阔步行来的嬴政躬身行礼:“恭迎陛下。”
嬴政阔步行于上首,入座之后大手一挥,对着众人说道:“无须多礼,今日处理朝政的时间久了些,略有耽搁。”
“父皇切莫操劳了身子,朝政诚然不可疏忽,但父皇身体安康才是最为要紧之事,孩儿会心疼父皇的。”
胡亥眨着眼睛对着嬴政献媚,令扶苏心中一阵恶寒:“年龄小就是有优势啊,嘴还这么甜,难怪嬴政这么喜欢胡亥。”
果不其然,嬴政闻言脸上便是泛起一丝笑意,对着胡亥回道:“父皇自然省得,无须担忧。”
诸公子面面相觑,却也不好学着胡亥一般再行嘘寒问暖,那样便是落了下乘,只得纷纷附和一二。
“且观歌舞。”嬴政扫视殿内众人,确认无一遗漏后便向身旁宦官示意,赢氏一族的家宴就此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