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一听匡当的话语便明白了这邸报署众人为难的东西是什么,不由得心内有些汗颜:
“还是当初有些考虑不周啊,毕竟这个时代并不像后世一样信息大爆炸,
什么事情传播的都极其迅速,每天都有足够的时事报道。”
匡当见扶苏若有所思,又接着补充道:“再者便是大秦邸报刊印速度远远胜过传递,特别是在边远之郡县,
往往是一期邸报尚未传至,下一期邸报又发往,其中对人马物力的损耗也是一桩难事,因此不得不将其商讨一番。
只是还没有得出最后结论,尚未来得及向太子殿下请示,便被太子殿下亲眼得见而已。”
匡当一口气将所有问题吐露出来。
反正这些东西最后都会先向扶苏禀报,既然他现在在场就索性和盘托出,还能省些其中的来回周折。
至于一旁的将闾们,既然扶苏能带其人突袭邸报署,想来是已然获得了足够信任,自然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所言甚是,本宫昔日所做之规制确实应随时事发展有所改进,尔等可有规制?”
扶苏也认识到这个问题,当即做了表态。
“我等初步商讨所得,均以为六日一刊为佳,一则恰逢休沐之期,天下秦吏不必因此懈怠分神公事,
二来也可积攒更多政令政论传递,同时也减少往来邮传成本,毕竟苏纸如今仍未能满足天下所需。
只是如此一来,各地政令传达不免有所迟缓,特别是陛下若有紧急诏命,便有些相悖了,因此还在商讨之中。”
张苍接过话茬,他是邸报署主官,在这种要出结论的时候自然要承担起来责任。
“如此而言,本宫也以为六日一刊为佳,至于紧急诏命,毕竟是少数时候才可得见,可临时增刊发行,也能适应陛下所需。”
扶苏略作沉吟,很快便准许了张苍等人的提议,同时也解决了众人关于紧急诏命的疑虑。
“太子殿下所言甚是。”邸报署众人对视一眼,纷纷出言赞同,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而在一旁安静聆听的将闾心中却有着更多感想:
“太子殿下在这邸报署内的影响力还真是非同一般,轻易便能置喙其中大事。”
“尔等稍候将此事草拟成文,本宫亲自将其上书父皇,想必不会有所差池。”扶苏特意在将闾面前强调一番。
然后又继续说道:“尔等不是忧愁版面内容过于稀少么,今日正好可先将一事刊登其上。
将闾弟,快来为彼辈解惑一二。”
将闾自然知道扶苏说的是踏碓的事情,只是脸上不免显出些许犹疑之色:
“这...踏碓之物毕竟未曾有量产,轻易诏告天下是否有所不当?”
“将闾弟且放心,凡是大秦邸报,刊行前必会交由父皇亲自审阅,若是父皇觉之不当,自然不会发出。”
扶苏微微一笑,打消了将闾的疑虑,后者拿出踏碓图纸,便对着邸报署众人一阵口若悬河:
“...这便是‘踏碓’之用,相信此物能占上大秦邸报些许版面,还望诸位斟酌词句,将其广诏天下。”
将闾一番言语博得了众人的一致肯定,张苍作为总编径直拍板:
“此等利国利民之物自然可得刊登,我等这就紧急撰文。”
“些许文章而已,交由文吏撰写便是。
如今事情既然已经圆满解决,那诸位也就无须逗留于此了吧,还是快些将新稿整出为宜。”
扶苏在一旁冷不丁地插了一嘴。
张苍心思何等剔透,当下便安排了一名文吏前去撰写文章,并遣散众人,只留匡当与端木未共处于室。
“此期大秦邸报,应当刊载了本宫被册立为太子一事吧?”
眼见闲杂人等尽皆退走,扶苏便对着张苍径直出言询问。
“自是如此,太子殿下被册立之事自然位居本期大秦邸报头版头条,端木未,拿一份邸报给太子殿下阅览。”
张苍心知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连忙让端木未把草拟好的邸报拿上来交给扶苏过目。
扶苏接过端木未双手递来的邸报,开始静心扫视,片刻之后才对着张苍说道:“张总编的文笔自然是无可挑剔。
此份邸报排版分割也是上上之选,只是本宫观之,即便加上将闾弟的踏碓之物,也仍有冗余之地,不妨再加上些许内容。”
“还请太子殿下明示。”张苍轻易便能理解扶苏的意思,但对于具体的细节却是琢磨不透,只得直言相询。
“本宫受父皇恩典,得有开府建制之权,可授府内六百石官职,只是本宫入朝未久,辅弼之臣不多。
尔等也是身负重任,无暇分身供职,因此本宫意欲效仿先王,在此期邸报之上发布求贤令,揽天下之才。”
鉴于在场的都是自己人,扶苏也就不再遮掩,径直把此行的最大目的道来。
在摸清嬴政对自己的态度之后,扶苏的举止显得愈发激进。
当然,此事他早就在正旦私宴之时秘密请示过嬴政,得到了后者许可,不然扶苏也不会如此贸然行事。
“太子殿下既然有所需,我等自然不敢有所辞,吾这就亲自书上一封求贤令,为太子殿下分忧。”
张苍想也没想地就答应下来,这不仅是因为扶苏对其的恩惠和情谊,更是得益于其对扶苏的信任。
张苍不认为扶苏这番看似出格的建议是一时头昏脑热的结果,在他看来,这必然是得了嬴政首肯之举。
饶是如此,张苍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感慨:“太子殿下被册立储君之位后行事风格都大有不同,一改往日韬光养晦之举啊。”
“无须劳烦,本宫早已有所准备,只是要交由尔等前来斟酌一二,看看是否有无可供改进之处。”
扶苏却是直接拒绝了张苍的请命。
在这个没有唐诗宋词的年代,这种能宣扬自己文采的时刻可是少之又少,自然要抓住机会。
说话间扶苏便从袖中掏出一张苏纸递给张苍,信心满满地等待着后者的反应。
张苍双手接过苏纸,细细地读了起来:
“自古受命及中兴之君,曷尝不得贤人君子与之共治天下者乎?
及其得贤也,曾不出闾巷,岂幸相遇哉?上之人求取之耳...二三子其佐我明扬仄陋,唯才是举,吾得而用之。”
扶苏所作的求贤令篇幅并没有多长,张苍很快便通读一遍完毕,还是不由得感慨出声:
“昔日太子殿下所作政论便是千古雄文,吾生平仅见,可随着太子殿下事务日渐繁忙,大秦邸报上终究再难求得文章。
不想今日又得一足以流传后世之文,虽不如前者篇幅宏大,甚至略有些俭省之意,但却丝毫未失长篇气力,甚至犹有过之。
虽是求贤之令,写的却是起伏交幻,感情如层峦叠嶂,行文似游龙戏水,实在是世所罕见,苍远不如之,何谈增删斟酌之语?”
“哈哈,张苍所言实在是有些夸张,不过一家之言而已,匡当、端木未,尔等过来斟酌一二。”
扶苏虽然表面谦虚,心里却是对张苍的话语颇为受用,不然也不会让匡当二人再来看上一眼。
“这作品可是典型的建安风骨,虽然篇幅极短,气势魄力却是十足,自然入得了尔等法眼。”
没错,扶苏直接将后世曹操发布的求贤令给抄了过来。
只是把其中有关陈平的典故稍微改了改,用吴起的事迹替代。
同样是有些许污点而才能杰出之辈,套入其中自然不会有所违和之意,张苍作此反应自然也不为怪。
“皇兄还有如此才华?我还以为先前的政论是其门客所作,如今看来倒是小觑皇兄了。”
将闾虽然没能看到扶苏所写内容,但张苍的表情并不似作伪。
再联想起昔日那期刊载了扶苏署名政论的邸报,将闾终于推翻了此前的想法。
“太子殿下大才,匡当|端木未远不如也。”
一旁的匡当和端木未也传阅完毕,他们倒没有多少震惊,只是发自内心的佩服。
毕竟他们都是墨家出身,本来就不擅长政论歌赋。
自然也难以像张苍一般震惊,只是觉得扶苏写的的确简明扼要,富有文采而已。
“将闾弟也来臧否一二。”眼见这两个榆木疙瘩没给出自己想要的反应,扶苏又笑眯眯地将文章递给了将闾。
将闾颇有些无奈,他又如何感觉不出来扶苏此时的炫耀之情,心内不由得腹诽:
“皇兄一向是谦逊有礼,怎的到了这文章上便是如此心切?”
殊不知,扶苏早就苦恼于秦朝时期文化不昌,自己所积累的诗词歌赋从来派不上用场。
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炫耀的时机,又怎会错过?
“...孟公绰为赵、魏老则优,不可以为滕、薛大夫。若必廉士而后可用,则齐桓其何以霸世!今天下得无有被褐怀玉而钓于渭滨者乎...”
“嘶”将闾心内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抬头看了扶苏那满面春风的脸庞一眼,确认无误后心内颇有些不敢置信:
“太子殿下文风何时如此犀利难当?
言语之间竟是透露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王者之气,难不成真是势位不同,风格也随之差异?”
扶苏看着将闾脸上泛起的惊诧之色,心中更是满足,对其明知故问道:
“将闾弟自幼熟读各家典籍,可有指教之处?”
将闾终于回过神来,苦笑一声说道:“太子殿下莫要拿将闾玩笑了,幼时成绩便不如皇兄多矣,更何况是今日之奇文哉?
将闾先前还对张总编的话语有些不以为然,认为其略有吹捧之意,如今观后才知自身思虑狭小,未曾识得青天。”
“哈哈哈,既然尔等皆如此言之,本宫再行谦虚却是有些恼人了,张总编,就直接刊载此文罢。”
扶苏终于不再客套,示意张苍重新为邸报排版草拟,又补充了一句:
“踏碓之事一定要彰显将闾弟之作用,令世人皆知吾弟才能,也好为日后入朝搏下声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