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嬴政的号令下达,一队舞姬款款而来,伴着周遭鼓瑟吹笙的乐师们翩翩起舞,好一番歌舞升平之象。
“中国有礼仪之大,故称夏,有章服之美,谓之华,左传诚不欺我。”扶苏目不斜视,一脸端正地欣赏着歌舞,心中很是有些感慨。
一旁自有宦者次第而来送上餐食匕箸,虽然种类并不似后世花样繁多,但伴着殿内令人心神摇曳的歌舞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秀色可餐,不外如是,可惜古代的赋实在太过难背,却是不好来上一篇为今夜增光添彩了。”
扶苏心中不免有些遗憾,秦汉之交的文学体裁实在不是能随意效仿而出的,与其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如谨守本分。
“不过今夜的主角早已有人内定,我也不好先抢了人家风头。”扶苏端起酒杯,以袖遮盖状似饮下,实则将视线暗暗扫过身侧之人。
入眼所及不是公子将闾还能有谁?只是后者此时虽然双眼目视前方歌舞之姬,但明显眼神飘忽,一副心神不属的模样。
“到底是没有正经上过朝啊,心里一有事就藏不太住了。”扶苏心内略有笑意,浑然忘记自己也才入朝不到半年而已。
眼见歌舞行罢,扶苏终于看见将闾有从位上起身的迹象,心中不由一动:“来了。”
将闾从席上起身,手把酒杯对着上首的嬴政先是一礼,继而带着因紧张而略显颤抖的声带言道:
“正旦欢饮之日,儿臣不才,愿以一物献礼父皇以贺新岁,以贺大秦。”
说完将闾便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站在原地静候嬴政的回复。
“将闾?这孩子今岁便要加冠了吧,难怪有了些心思,只是未免有些操之过急了,加冠礼行过之后也不迟缓。”
嬴政高高在上,心中暗自揣度将闾心思,自以为将事情看了个透彻,只是不免心中有些不喜:“恐怕又是些奇珍异宝。”
“孝心可嘉,自可大胆言之。”嬴政的话语也不似以往一般淡漠,毕竟是家宴,还是和一般上朝有所区别的。
“唯,只是此物占地颇大不易随身携带,尚在儿臣车架之上,还请父皇准许儿臣带到大殿之上。”
将闾得到嬴政的许可,神色明显有所振奋,这一幕自然也被殿内众人尽收眼底,自是心思各异。
年龄尚浅的公子公主们倒没有太多想法,只是单纯觉得自己皇兄已然长大成人,欲要搞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来刷刷存在感了。
但各妃嫔心思却不如此,久在深宫多年的女人们早已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意味,赵夫人尤为过甚:
“这将闾马上要行加冠之礼,不久便可入朝参政,有所心思也是应有之义,可其方才分明是同扶苏一道行来,莫不是...”
赵夫人柳眉蹙起,目光先是扫向将闾又停留在扶苏面上,但是丝毫未觉异常,于是眉头蹙的更紧了。
扶苏自然也感到赵夫人目光袭来,只是脸上仍旧泰然自若,只有嘴角噙着的一丝笑意能彰显出成竹在胸的自信。
“可。”嬴政也被将闾的言语挑起了兴致,示意将闾自便。
毕竟自己这个次子记忆中也不是轻浮的性子,如今又称所献物事占地颇大,想来不应是何奇珍异宝才是,不免多了几分好奇。
“唯。”将闾对身边宦者私语两句,后者频频点头后转身迈出宫殿之外,却是去寻将闾来时的车架了。
胡亥看着眼前一脸自信的将闾,总觉得有些不对:“将闾皇兄来时分明没有携带他物,可为何要如此遮掩?”
不同于一直在殿内久候的诸子妃嫔们,胡亥在外遇到将闾时特意关注了其周遭随从及物事,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之处。
胡亥不知道的是,将闾所献物事在扶苏提点下早就放在了另一车架当中,以免提前走漏风声,失了一鸣惊人的效果。
殿内众人心思各异,但离去的宦官行来速度却是极快。
只是去时孑身一人,来时身后却跟了两名膀大腰圆的侍卫,一人一头抬着一件奇形怪状的物事。
将闾待到侍卫将那物事放在殿中后便离席站到其一旁,用手指着此物言道:“此便是吾献于父皇之物,名为踏碓。”
“哈哈哈,皇兄何时又复沉浸于此墨家之事了?胡亥还以为是何奇珍异宝之物,这物事粗鄙,又如何能进献父皇?”
胡亥看着那奇形怪状的所谓“踏碓”,却是忍俊不禁地先一步笑出声来,对着将闾一脸好笑。
殿内众人虽然不能像年龄尚幼的胡亥一般口直心快,但心中也是或讶异或嗤笑,纷纷以为此物不堪。
“好了,尔皇兄有此孝心便是可嘉,更何况此物效用尚未言明,又如何好笑?莫要顽劣。”
嬴政对着胡亥不轻不重地贬斥,但任谁也听得出其中并无责难之意,反倒是对将闾所献“踏碓”并无太多欣喜,只称一句“孝心可嘉”而已。
将闾还没介绍踏碓便被胡亥抢白,心中自然有些许羞恼,但又碍于其年龄不好与之计较,只好憋着一股气说道:
“此物观之确实不甚雅观,但却是利国利民之器物,自然可献于父皇,父皇且看。”
将闾示意身旁的侍卫上前,踏碓的一头早已灌满了未曾去壳的谷物,另一头则是高高翘起的木板。
侍卫按着将闾的指示上前,只是轻轻踩压木板,另一头便响起来清脆的谷物捣碎声响,去壳的谷物清楚地被分离开来。
“舂米一事向来极费人力,诸多黔首农耕收获之后要费大量时间精力于此,耗时费力不说,粮秣收获效率极其缓慢。
后太子殿下发明苏纸,工序之中同样有着舂击麻头破布等步骤,原有隶臣手舂之速实在大大制约其速。
儿臣观之心中多有遗憾,所幸偶得巧思成此踏碓,以脚踏之力舂击,事半功倍不说极其减省人力,哪怕是身乏体弱之人同样如此。”
将闾说话中间令先前那侍卫离开位置,命一旁的宦者上前效仿,宦者略显犹疑,却也不敢违抗,老老实实地尝试起来。
“嘎吱~”宦官绵软无力的动作换来的却是同样清脆响亮的声音,另一头的谷物被去之壳与先前侍卫没有分毫区别。
“这...”就连那宦官脸上也布满了惊讶的神情,不敢相信以自己的力道竟能同先前那五大三粗的侍卫一般有同样的效果。
这一幕自然也被殿内众人同样看的清楚明白,就连先前出言取笑的胡亥也慢慢收敛了面上的笑意,脸色涨红。
“将闾弟大才!此物一出造福者何止万千黔首,更是使我大秦国力轻易上涨,单是苏纸可籍此倍速产之便是功莫大焉。
更毋论秋收之时的谷物分离之用,农事乃国之根本,若此物广行天下,谷物产量之速何止提升数倍!”
扶苏一脸惊叹地看着眼前的踏碓,似乎从来没有见过这项物事一般震惊,言语之间更是对将闾倍加推崇。
“太子殿下过赞了,只是此物还有最为优势之处,那便是制造极其简易,虽说看来颇为丑陋,但也无机巧之物一般精密。”
将闾看着出言附和的扶苏,面上泛起一丝心照不宣的笑容,继而对着嬴政言道:
“此物儿臣甚至未有借助工坊之力,仅令隶臣操弄一番便已成就,足以见得其简省之处,今夜便以此物进献父皇,以示儿臣之心。”
将闾长身而立,脸上一扫先前的窘迫之色,更是似有似无地将目光扫过胡亥,令后者本就涨红的脸庞再添几分颜色。
“善!”嬴政终于开口,言语间罕见地带上了些许欣慰之意:“将闾,尔能创出如此良物,胜之美玉华珍何止十倍。”
眼见得到嬴政认可,将闾的神情愈发显出几分激动:
“儿臣加冠在即,又眼见父皇辛苦政事劳碌,为国效力之意早已充盈胸中,又何足道哉!”
嬴政听了将闾的话更是感慨:“知易行难,言语间的抚慰自是寻常便可得之,做出些实事来却是殊为不易,自当重赏。”
胡亥在下方更觉难堪,虽然他知道嬴政的话并不是针对自己,自己十二岁的年龄也没必要被敲打,但一有对比终究有些不自在。
赵夫人同样如此作想,看着将闾的眼神也不由得染上几分阴沉:
“扶苏得立太子便罢了,这将闾一向平平竟也突然有了陛下嘉许,果然是即将加冠便多了几分心思。”
将闾感受着众人或惊讶或嫉妒的眼光,心中岿然不动。
只是不由得偷偷瞄向扶苏,眼见这位太子殿下一脸温和地望着自己,心内更是感慨:“幸有长兄关爱,不然吾不知何时才能鸣于人前。”
“将闾,尔所献之所谓“踏碓”明日便交予工坊,令有司大力仿造广行天下,朕赏尔金百两,爵三级。
既然即将加冠,日后也将同太子一般入朝辅弼,可有所期之位?”嬴政大袖一挥,已然敲定了将闾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