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却是半点不听圃的规劝,一心催着后者去将韩信召来,连久经旅途的疲累身体和夜色漆黑的主客观条件也顾不上了。
眼见自家主公如此情急,圃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赶忙奔出藏阳宫外去寻那韩信了,只是心内不免有所腹诽:“这韩信当真值得太子如此用心?”
扶苏看着圃远去的背影,心中的激动却是丝毫没有平息:“万万没有想到,短短数日的一场郊祭便得到了两大臂助,真是天助我也。
我扶苏可不能效仿那‘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的汉文帝,招揽这国士无双的韩信自然不能有所怠慢。”
尽管已经被册立为太子,但扶苏对韩信这种真正以才能留名青史被大书特书的历史人物还是非常敬佩的,乃至于激动心境一时难以平复。
只不过已然远去的圃并不能看见自家一向沉稳淡然的主公面上难掩的激动之色,不然又是要瞠目结舌。
“这两日可还住的习惯?”匡当笑眯眯地对着韩信发问,扶苏归京的消息他自然知晓,少不了来最后接触一番韩信以确保明日会见万无一失。
不错,即便是跟随扶苏已久的匡当也万万想不到其会如此急切地相召韩信,他还以为明日才是会见之时。
“回禀指挥使,邸报署中衣食住行皆是上上之选。信不过一介卑微黔首,所食所用皆无苛求,已然心满意足了。”
韩信对着匡当拱手行礼,虽然来咸阳之后并没有立刻见到扶苏,但以匡当为首的一众秦官秦吏都对其照顾备至,令韩信颇有些如沐春风之感,自然没有什么意见。
“那便最是妥当,以太子对你的表现出来的器重之意,想来明日便会召你入宫一见。太子固然宽厚温仁,但我也需提点你两句。”
匡当双眼紧紧盯着这个貌不惊人的东海黔首,试图从中分辨出一二不凡之处,但仍是如以往一般一无所获。
“还请指挥使赐教。”韩信神情波澜不惊,既没有即将面见当今太子的忐忑欢喜,也没有虚心手脚的神态,只有一以贯之的平静。
“谈不上赐教,只是一二浅见而已。太子生来富贵,禁中规矩更是向来森严,你入宫后切记勿要多言,勿要发问,只需诚实作答太子疑问便可,这一身打扮也要换得清爽一些...”
“咚!咚!咚!”不等匡当婆婆妈妈的絮叨完毕,紧闭的房门便传来剧烈的敲击之声,更是夹杂着声若洪钟的呼喊:“太子有要事委派,主编快快开门。”
匡当脸色一黑,刚起来的范全被打消在无形之间,一边去开门一边没好气地说道:“圃!你何时学的跟端木未一样不知分寸了?”
他自然听得出这是圃的声音。
“嘎吱~”圃的方脸出现在匡当和韩信视线之内,只是其好似眼中根本没有匡当这个指挥使一般,径直奔向韩信抓起后者手臂:“太子急令韩信入宫相见,快快随我前往!”
饶是韩信养气功夫再好,脸上也不由得出现了一丝呆愣之色,下意识地就被这汉子扯着向门外而去。
圃拉着韩信走到门口看见同样呆立在旁的匡当,这才仿佛想起了自己的直属上级也在,草草拱手后说了一句:“奉太子之命!”,便夺门而出。
“这厮真是...”匡当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怔怔出神,半响才喃喃自语道:“这罗网不尽快革新实在难成,都是仗着师兄弟情分不明尊卑了。”
虽说匡当也是个好脾气,不然也不会在少府佐吏的位子上一熬就是十几年,但随着如今势位的变更,他越来越感觉到墨者对于罗网是一个利弊相伴的因素。
毕竟他匡当只是师兄而不是钜子,众多墨者对于他的号令并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的地步,只是受了墨胜的嘱托而已。
且不提这匡指挥怎样谋划改变罗网的种种规制,这边的圃已经拉着韩信坐上了奔向藏阳宫的马车。
考虑到秦朝宵禁的种种限制,扶苏一开始便令圃乘着自己的专属马车出行,当然后者也不敢坐进去就是了。
此时的圃正坐在平日里车夫的位置上,驱策着马匹发力狂奔,一旁的韩信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冷风,心中泛起波澜:
“太子竟然如此重视于我?刚刚从雍山郊祭归来便要召见,怕是连一刻休息也未曾得有,如此礼贤下士,难怪众人皆效死命。”
韩信一路从东海郡来到咸阳,所接触到的扶苏手下之人皆是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让他对这位太子的人格魅力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得益于扶苏专属马车的开道效果,圃在路上并没有遭到阻拦盘问,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又回到了藏阳宫中。
“禀太子,韩信已然带到。”圃对着扶苏沉声禀报,尽管是秋夜深深,这侍卫身上却是大汗淋漓。
“辛苦你了,去好生休息一二,莫要染了风寒。”韩信听到一个温和的声线传入耳中,一位锦袍青年出现在面前,韩信如何还能不知是何人?
一旁的圃早已颇识时务地退走,此时的殿内除却拱卫的武士和一旁沉默不语的宦官,便只有扶苏韩信二人。
“东海黔首韩信,拜见太子。”韩信的声音第一次有了细微的颤抖,以往镇定自若的心境此时已是波澜四起。
韩信即便对胸中才华再是自信,骤然得见当今太子也终究难以自持,深深将头颅低下不敢与扶苏有一点对视。
“起身吧,无须如此多礼,深夜相召却是打搅了你休息闲暇,吾心中也是颇有些惭愧。”扶苏打量着眼前的高大汉子,心中激动并不比韩信少半分,只是终究还能沉得住气。
“这韩信除却身材高大外倒也无甚异相,没想到国士无双的兵仙韩信也是如此平凡,果然以貌取人便会失之子羽。”
扶苏在心中暗暗思量,先前心底泛起的激动之情已然平息下来,又见韩信终于肯直起身来回应:
“信不敢如此作想,太子日理万机又是刚刚舟车劳顿而来,是信耽误了太子休息才是,心中愧怍难安。”
“不错,此时尚未发迹的韩信远没有历史上那般傲气凌然,至少还是懂得些许尊卑之别的,而且我听其话中之意,对我也很是尊崇?”
扶苏也是不由得失笑,毕竟如今二人的势位简直是云泥之别,韩信虽然是政治白痴又不是真的白痴,怎么会自寻死路。
“无妨,毕竟吾对尔可是神往已久了,晚睡上些许时辰又能如何?”扶苏微笑着安慰韩信,令其受宠若惊的同时也不由得心中纳闷:
“神往已久?这...我韩信虽然自负胸中韬略不弱于人,可太子远居咸阳又如何能知?”
其实这个疑问已经埋藏在韩信心中许久,虽然他当时毅然决然地便随着竭踏上了前往咸阳的路程,可那是实在走投无路的被迫之举。
路上韩信也无数次旁敲侧击地问过竭其中缘由,可后者每次都是闷不做声,实在问急了也只能蹦出来一句:“上峰所命!”
扶苏也看出了韩信脸上的疑惑之意,情知不给其一个足以信服的理由怕是难以取信,日后疑窦只会更深。
“还好我早有准备。”扶苏温和一笑,对着韩信说道:“尔想必是在疑虑吾为何能知尔韩信之名吧。”
“信不敢欺瞒太子,诚然有此一问,须知咸阳东海之间相隔何止千二百里,信又是乡间村夫,实在不知如何入得太子眼中。”
韩信耿直发问,却是将匡当先前所言的莫要发问,莫要多语的教诲全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实在想知道是为什么。
“自然是天命所授!”扶苏眼见韩信完全按着套路出牌,不由得微微一笑,面上布满了高深莫测的玄机。
“天命...?”韩信更是大惑不解,不由得对着扶苏又是躬身一礼问道:“信愚钝异常,还请太子细细言之,为信解惑。”
“韩信啊,汝可知苏纸、印刷之物?”扶苏并没有接腔,反而是提起了毫不相干的另外两件早期的发明创造。
“自然晓得,此二物皆为太子所创教化之物,信虽身为乡野村夫无缘拥有,却也在他人之处见过一二,实在巧夺天工造化之物。”
韩信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位时时资助自己的亭长,正是他的邸报,才让自己有了知晓更多大秦事务的渠道。
“不错,世人皆谓吾有不世之才方能创得,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也。
吾固然有所才气,但此等变革之物又岂能凭空而来?昔日所成之苏纸与印刷,皆是一次便成,毫无半点波折,以至于坊内工匠胥吏皆以吾为神人,民间传言更是愈发夸张。
可凡夫俗子不知其中内情,神人确有存世,可却并不是吾扶苏,吾只是得其梦中相授而已!”
扶苏脸上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神情,看着眼前目瞪口呆的韩信,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