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初入朝堂之时,曾因风邪入体而昏迷许久,虽有宫中圣手诊断却是一无所获,只开了两副温养药剂。
但其实并非风疾所致,因为吾在昏迷之时仍有思虑,梦中得见神人授吾种种新奇之物和治世良方,而汝韩信,便是其中之一。”
扶苏对着韩信娓娓道来,他并没有跟其他人提起过这个说法,即便是面对嬴政也从未有所暗示。
因为扶苏知道,长生不死是嬴政一直孜孜不倦追求的迷梦,即便如今的他正当壮年。
如果自己真的假托神人梦中授课来解释自己身上发生的种种异变,那位始皇帝恐怕根本就不会再关心什么新奇事物,而是要揪着自己想法设法地见到神人了。
而这显而易见是不可奢求的迷梦,扶苏根本不可能找出个神人来为嬴政讲授长生之法,届时只会自食恶果。
天家亲情和长生不死的选择,即便是扶苏如今愈发体会到嬴政的慈爱一面,却也仍然不敢妄下赌注。
“这世间竟真有神人耶?”韩信一脸震惊之色,对扶苏的话心里面却已然信了大半,不仅是由于其太子的身份,更是因为鬼神之说在此时是一个相当普遍的信仰,韩信也不例外。
“神人有言,东海郡韩信者,三川郡陈平者,一文一武皆为世间大才,得之可安社稷。本来吾也是将信将疑。
可随着那神人所授之术的一一实现,吾便再无疑虑,于是才有寻尔韩信的罗网一行,这个答案如何?可曾解尔心中所惑?”
扶苏看着眼前神态由疑惑变为释然的韩信,心中不由得感慨:“古人还真就吃这一套,神鬼之说不但能完美解释异变,更能为我自己加上一层神圣的光环。
只是可惜嬴政太过痴迷神仙方术,这番解释是决计不能和这位始皇帝道来的,还是等日后继位再让罗网宣扬这些神话色彩浓厚的东西吧。”
古代这种为自己得位编纂神异故事以增加神秘色彩令人敬畏的帝王简直数不胜数,比如说赵匡胤出生时被红光环绕伴有异香三日不散;北魏孝文帝出生时神光充盈室内,天地氤氲。
就连秦朝的祖先,大业,也有着母亲女修吞食燕卵降生的神话传说,所以扶苏并不担心会有什么格格不入。
实际上,当初扶苏发明苏纸的过程就已经被坊间传言添上了许多神话色彩,只是扶苏自己一直没有在意而已。
“太子果然得天地所钟,竟有神人入梦教诲,信再无他惑。”韩信终于放下心中最后一丝疑虑,发出了由衷的赞叹。
眼见成功将韩信糊弄过去,扶苏心里面也是松了一口气,又对着韩信嘱咐道:“此事出得吾口,入得汝耳,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切莫外传。”
“信得太子如此信重,又岂能辜负大恩?请太子放心,此事决不会传于六耳!”韩信郑重其事,心中更是感动异常:
“太子仅仅是为吾释惑便将此不传之秘道来,我韩信又岂是忘恩负义之辈!”
“善!有汝一言吾便可无虑,虽然父皇尚未广诏天下,但尔既然称呼吾为太子,想必是早已从匡当处得知此事罢?”
扶苏将话题转移开来,他自然能从韩信对自己的称呼知晓匡当已将自己被册立为太子的事情告知前者。
“回禀太子,匡指挥使确实告知吾等此事,不过当时仅吾、匡指挥使、焦冲焦镇抚使以及东海小旗竭四人在场,并未广传。”
韩信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没有注意细节,对扶苏的称呼已经在无形之中透露了很多事情,只得在内心感慨:“匡指挥所言实在不虚啊!”
“无妨,匡当乃吾左膀右臂之人,些许便宜之权还是有的,你休要担心,只是不知匡当是否告知尔开府之事?”扶苏摆摆手表示并无大碍,又对着韩信温言相问。
“这...信并不知此事,匡指挥只是草草一笔带过而已,言称日后待太子归来自然会对我等有所安排便不再多言。”
“匡当还是能沉得住气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扶苏心中暗暗颔首,对匡当的处置并无异议。
“册立为太子只是其一,父皇的恩典更重者还是赐吾开府之权,并授我征辟选任六百石以下官吏资质,汝可知其中意味?”
扶苏看着眼前一脸谦恭之色的韩信,决心考较一二。
“开府?六百石?”韩信心中波澜骤起,虽然其限于见识不知太子开府在从未确立东宫制度的秦朝有着多大的意义,但这不妨碍其理解六百石的含金量。
要知道,韩信出身的东海郡淮阴县令也每年的俸禄也只有区区六百石而已,已经是将百里之地的大权独揽,而眼前这位大秦太子,已经可以批量生产六百石了。
“太子殿下深得陛下信重,提前开府以熟悉朝中政事,更是将选官之权下放,殿下所选之臣来日必为朝中辅弼,陛下实在是用心良苦。”
不得不说,韩信虽然是个政治白痴,但该有的眼光还是有的,历史上之所以酿成最终悲剧也只是因为魄力不足,瞻前顾后而已。
扶苏一脸欣赏地看着韩信,沉声道:“不错,若吾日后得继大位,这太子府中之臣必成我大秦栋梁之才。韩信!汝可愿为吾之舍人?”
韩信想也不想地便回应:“信愿为殿下驱策!自此鞍前马后,永不背离,若有违此誓,神人共诛之!”
扶苏被韩信如此干脆果断地回答惊讶了一下,略有疑惑地问道:“你可知这舍人之位俸禄几何?职责是否卑贱?便如此轻易许诺?”
“回禀殿下,信一概不知,只是当殿下派人不远千里在东海郡中寻到信的那刻起,信已然决心为殿下牛马走,又何须知晓这些!”
韩信斩钉截铁,面上呈现出的是毫不动摇的坚定之色。
“善!大善!”扶苏抚掌赞叹,心内却是感慨起来:“还是自微末提拔最为有效,雪中送炭远不是锦上添花可比的,历史上的韩信可不会被这两百石的官职轻易打动。”
“虽说汝不以此为意,但吾却是要交代清楚,这太子舍人只是区区二百石,执掌更直宿卫,吾先前得父皇恩典所赐百五十人,成之羽林军,便由尔日后所率。”
扶苏对着韩信解释,眼睛紧紧盯着后者,果不其然,捕捉到了其眼中一闪而逝的失望之色。
“两百石么?确实是有些屈才了。不过太子殿下能擢拔吾韩信一介白身便已然不易,更何况是执掌宿卫之责,日日能伴太子左右,何愁日后不得升迁?”
韩信确实有些失望,以他的傲气自然是不愿仅仅当一个保镖,但韩信也知道,自己一无资历,二无才能展露,仅凭扶苏垂青便有如此位置已是不易了。
“看来太子殿下也并未尽信那神人之语,还是准备日后好生考察打磨一二于我,也罢,我韩信从不惧一展才华。”
短短数息之间,韩信的念头已经是百转千回,对着扶苏俯首道:“信有太子殿下信重已是侥天之幸,不敢奢求高位,只待日后凭己之力再得建功升迁!”
“不错,韩信虽然仍有傲气,但对我的处置还是可以接受的,毕竟历史上也做过项羽手下的持戟郎,只要能让他看到继续往上爬的希望就够了。”
扶苏当然不会指望韩信刚一被收纳麾下便为自己肝脑涂地,毕竟又不是游戏世界里的Npc,认定主公就不会再改变。
“家中可还有亲眷?既然日后要常伴左右,家眷还是不好留在东海郡中受那离别之苦,自可接来咸阳一并团圆。”
“回禀太子殿下,信早年便亡父亡母,自幼得百家接济方才得活,家中并无其余亲眷,却是不能领受殿下美意了。”
提到自己的父母,韩信声音也不由得低沉了几分,这些年的经历完全可以用孤苦伶仃来形容,若不是有着他人接济,生存都是艰难。
“是吾考虑不周了,且放下心来,日后吾必为尔说上一桩姻缘,虽无旧有亲族,却能再造新宗,大有可为!”
扶苏对着韩信一番勉励,令后者又是一番感恩戴德,继而道:“入夜终究已深,来日再行畅谈,还是好生歇息罢。”
“信不敢叨扰殿下,只是宵禁已深,恐怕殿下仍要派人送我出行,否则怕是难以成行。”韩信脸上露出些许为难之色。
“哈哈,何须如此来回徒累,既然授尔太子舍人之位统率羽林军,自然早日熟识为妙,今夜便与他们为伴吧。”
扶苏拍了拍韩信的肩膀,虽然皇宫之内是肯定不容韩信留宿于此,但也无须再折腾到邸报署中去,羽林军驻扎的营盘可要近多了。
“司马竭何在?!”扶苏对着殿外呼唤一声,其人便立时闪现出来:“卑职在,不知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这位是韩信,已被吾封为太子舍人,日后你那羽林军便交由韩信统领,今夜带他宿于营中,明日交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