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才是正理。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此乃商君变法之时便立下的铁律,本宫虽是妇人,却也不能坏了规矩。”
郑夫人的喜悦之情终于敛到心底,对着圃淡淡开口,只是眉目间的那一抹欣喜之色终究是溢于言表难以掩饰。
“谢过夫人赏赐,卑职受教,如今长公子所命已然完成,圃尚有杂事在身,便不多做叨扰了。”
圃不打算再在宜春宫中久留,毕竟是宫闱重地,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郑夫人,多留一会风险便要高上一分。
“无妨,随盈儿领赏后便自去吧。”郑夫人轻轻颔首不以为意,看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脑中的思绪却是已经飞到了九霄云外:
“苏儿被陛下册立为太子固然是好事,可本宫却未必能母以子贵而更进一步,陛下一向不愿宗室外戚势力过大,又如何可能令本宫晋身皇后?”
郑夫人摇头苦笑,只觉扶苏有些太过一厢情愿,虽然是孝心可嘉,却也有些痴心妄想了,但郑夫人不知道的是,扶苏的推断很有根据。
在扶苏看来,虽然郑夫人家世不显看起来是一个劣势,无法为自己在朝中提供足够的助力,但对于嬴政这位权力欲望炽盛的始皇帝而言,反而是一种优势。
扶苏不会因为母族的势力干预而束手束脚,嬴政也可以通过对郑夫人的再次封赏而收拢人心,为扶苏的太子之位人为地加上一重保障。
母以子贵,子以母贵,二者本就是相辅相成,只不过嬴政目前仅仅表达了对扶苏的赞赏,而郑夫人的更进一步,必须要等扶苏被立为太子后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才行。
这也是为什么扶苏要来信提醒郑夫人注意的原因,他隐隐感觉,很有可能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是嬴政对郑夫人及其宗族的考察期。
“罢了,苏儿能有此番孝心已然不易,本宫又何必拂了苏儿的一片苦心呢?倒是真的要与族中警示一番,以免出了什么差错。”
郑夫人心中一动,却是不由得思量起来该如何警示族中子弟,以免在这紧要关头出了什么岔子。
“什么!皇兄竟然已经被册立为太子了?!”胡亥满脸的不可置信,年少稚嫩的他根本无法在一时之间接受消化这一信息。
“噤声!尔父皇郊祭尚未归来,此事知之者甚少,断不可让他人知晓我等已然事先知晓,不然便是陷尔赵师于囹圄之间!”
一名衣着华美的年轻女子对着胡亥呵斥出声,娇媚的面庞上遍布着的却是薄怒之色,令原本美艳的五官有了几分扭曲。
“孩儿一时失言,还望母妃见谅。”胡亥老老实实地低头认错,不敢有丝毫忤逆,因为这美貌女子正是其生母,赵夫人。
赵夫人虽然已经年近三十,面庞上却没有留下太多岁月流逝的痕迹,横了胡亥一眼道:“赵师日夜相伴左右,你却没学到其三分静气,又怎能堪当大任?”
胡亥不敢顶嘴,只是将话题拉回到原本主题上,对着赵夫人问道:“母妃,赵师既然将消息传来,不知可有其他应对之策?”
“哪里来的什么应对之策!难不成你父皇还能朝令夕改?中车府令能将消息提前递出已是大不易,不然吾等更是全无防备,安能奢求许多?”
赵夫人看着眼前一向聪明伶俐的幼子,心里面却是没了以往的骄傲之意,只是在心中暗暗想道:
“枉费陛下终日宠溺,到头来还是让那扶苏做了太子,这所谓的宠爱又有何用!不过是怀中玩物罢了,此心终究难平!”
胡亥也感觉到本就颇为严厉的母妃今日显得更加焦躁,当下也不敢再出声,只是心中默默愁念,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而冒着极大风险擅自传递消息给赵夫人的赵高,此时正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铜簋(gui,三声),恭敬地对嬴政说道:
“陛下,这是徐福所献金石散,嘱托必以晨露佐之在此时服用效果方为最佳,请陛下用膳,以免误了时辰。”
嬴政淡淡扫过双手高高举起的赵高一眼,伸手接过铜簋将其中物什一饮而尽,接着漫不经心地问道:“徐福言称东极之海中的仙山可有眉目?”
“回禀陛下,徐福称其已然卜算出仙山所在大致方位,只是仍需些许时间进一步追索细微之处,最晚明岁也可寻到,届时必能为陛下寻来长生之术。”
嬴政微微颔首,却是不置可否。
虽说其对长生不老的追求从未断绝,但如今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又有扶苏可继大任,对求仙问道之事远不如历史上那般急切,转而问道:“册立扶苏为太子的诏书可曾拟好?”
“臣不敢怠慢国本之事,长公子于雍山之上得立当夜便已草拟完成,只待陛下用玺诏告天下。”
赵高极其擅长文书诏令的起草,凡是嬴政所出成命基本都是由其润色发布,册立扶苏为太子一事自然也不例外。
“善,明日便是正旦,归于咸阳之后便广诏天下此事。赵高,朕知尔与胡亥情谊深厚,但扶苏才是朕所属意之太子,尔可明晓?”
嬴政语气风平浪静,但说出的话却让赵高骤然出了一身冷汗,后者顿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回禀陛下,赵高只不过一介阉人而已,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
“是么?那又为何如此急切地将朕册立扶苏为太子的消息派人传往宣春宫中?连一两日的功夫也无耐心等待?这可不是中车府令的一贯行事风格啊。”
嬴政面色不变,那一双狭长眼眸甚至根本没有扫过匍匐在地的赵高,仿佛他只是在穷极无聊的自言自语。
“微臣,微臣罪该万死!”赵高将头颅深深叩在地面,没有半点辩驳的欲望,服侍这位始皇帝经年的他知道,再多说一句都会万劫不复。
嬴政看着窗外飞逝而过的风景久久出神,半响之后才对死死叩首在地的中车府令淡淡说道:“尔受赵姬举荐之恩入宫,有所倾向也是在所难免,不过朕不喜欢。
昔日将你从蒙毅手中赦罪便是怕可惜了这一身才华,但若是至今也不明分寸,那大秦也不会再缺一个中车府令。”
赵高连连叩首,脸上涕泗横流,对着嬴政苦苦哀求:“赵高一介阉人,所得权势全凭陛下一念之间,又岂敢有非分之想。
赵高诚然感念于赵夫人举荐之恩,但绝无私通宫闱之理,只是与小公子相处日久情谊渐深,故而有此昏头举措,今后绝不敢欺瞒陛下擅自行事,陛下,饶臣一命吧!”
嬴政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赵高,面上仍然没有动容,而是冷言相对:“昔日扶苏倡立察举之事时尔便有所异动,今时私自通风报信便是第二次。
朕不是没有容人之量的君主,但也不会坐视臣子在诸公子间逢迎挑弄,若是尔仍不思悔改,那即便是天纵之才,朕也不会怜惜。”
“微臣绝无异想,昔日只是因久伴小公子旁故而有所侧重,如今长公子已然得立太子,赵高再无奢想,唯有作牛马奔走而已。”
赵高的额头已经叩出了一片殷红,即便有着高冠的保护也无济于事,但其恍若未觉,仍在与地面做着亲密接触。
“起来吧,效命十数年的忠心朕还是知道的,不然尔赵高今日便上不了这归于咸阳的车架,早就被留在雍山与先君们为伴了。”
诚如嬴政所言,若是真想要赵高的性命,那便不会有今日的敲打,这个道理赵高自然知道,但他仍然做足了姿态,因为其身家性命只在嬴政一念之间。
“多谢陛下!多谢陛下!”赵高顶着血肉模糊的额头起身,任由脸上的鲜血滴落在身上也不敢拂去,只是肃立在旁静候嬴政发落。
“好生处理一下,明日就是正旦了,莫要沾染了晦气。”嬴政摆摆手,示意赵高赶紧去处理伤口,不要在这碍眼。
“唯!”赵高又是行过一番大礼,方才欠身缓缓退走,只是深深低下的面庞上浮现的却是十足的怨毒之色。
车队却并不因嬴政和赵高这对君臣的插曲放慢行进速度,仍然奔驰在归往咸阳的道路之上,红霞满天之际,一干大秦菁华终于回到了咸阳之中。
“什么?韩信已然寻到?!就在何处?快快引来见吾!”扶苏刚刚回到藏阳宫中,就从圃的口中知道了韩信已经久候多时的消息,当下便有些激动难已,迫不及待地要见一见这位兵仙。
“这...殿下,此时天色已然入夜,您又刚刚舟车劳顿归来,这韩信不过是一无名小卒而已,不若等明日再见也不迟啊。”
圃在一旁很是不解于扶苏的激动之情,他在完成扶苏的任务之后也见了那韩信一面,却也丝毫看不出有何出类拔萃之处,不明白扶苏为何如此看重。
“休要多言,国士之才又岂是常人可辩?不过黄昏之时而已,速速将韩信召来,吾要与其彻夜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