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徭役事了
看着自家兄长眼里的期盼之色,陈平没有一点卖关子的心思,而是将手中刚刚得授的吏服和束冠递给陈伯。
“兄长,平如今非但有着茂才之身,更是得县令青睐得授令史之职,日后可称得上一声秦吏了!”
陈平刻意提高了嗓门,即便他的性格并不是喜欢张杨的脾气,但今日却不得不为陈伯高调一番。
“善!大善啊!”陈伯老泪纵横,虽然躬耕大半辈子的老农不知道什么是令史,但听到陈平说县令青睐便已然足以心安。
陈平看着陈伯黝黑苍老的面庞心中不由得一酸,明明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自己哥哥却长成了五十岁的相貌。
“兄长莫要如此作态,正值年关佳期得此良职更应欣喜才是,怎能如此!随平去坊市置办年货!”
陈平将陈伯佝偻的腰杆硬生生挺直几分,一手牵着陈安,一手拉着陈伯便向着西边坊市而去。
只是这天下间的黔首并不都似陈伯一般有个才智过人的兄弟,更多的还是苦苦挣扎在生存之间,甚至过年也回不了家。
“都拿好尔等的三尺券,若是因遗失三尺券而及不上此番徭役受罚,可休要怪乃公未曾提醒尔等!”
刘邦在一众征夫前大声呼喊,警示他们拿好所谓的“三尺券”,众征夫都是纷纷摸向腰间怀中等隐秘部位,确保万无一失。
也不怪刘邦和这些征夫对这“三尺券”如此重视,实在是因为这三尺木牍便决定了他们此番徭役的评定。
“三尺券”就是徭券,是秦代每年征发徭徒时必须准备的凭证,乡啬夫和里典按照徭券来征发徭役。
只要是一天以上的徭役,都要按月在券上记录每人行徭的月份和天数,并且写明“都发”还是“县请”。
秦代的徭役分为两种,一种是整体性、大规模征发的徭役,这种叫“都发”,一般不会轻易动用,
除非是给嬴政兴建陵墓,抑或者是有大规模的水利工程需要大量人力物力,这种情况才会实施。
另一种叫“县请”,是在一些特别情形下,县在向上级请示之后再兴发的徭役,规模比较小。
但是不管哪一种徭役,徭券都是必须准备好的,其上书写徭徒的爵位、里名和姓名,还要登记上徭徒子女人数以免其无人抚育。
总而言之,秦代的徭役征发制度是相当完备的,不仅有事前核算徭期和人数的“程功”,更有严格的纪律处分。
若是官员程功不准,导致发徭途人数不足或者天数超出,便会受到“不察”的苛责,处罚相当严厉。
更是有专门的《徭律》来规定其中的大小细节,甚至若是路途过长,都要从官府抽调牛车进行徭徒运输。
虽然秦朝给人的印象一向颇有残暴,但秦律中对于宝贵的人力资源还是颇有体恤的,除非皇帝亲自下令增加徭役。
刘邦眼见徭徒们都一脸严肃地确认好徭券无误,也是放下大半心来,毕竟他才是这次押送徭徒的直接负责人。
若是这些徭徒们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他这个泗水亭长是决计讨不了好的。
一群徭役走在咸阳的大街上好奇地向四周张望打量,他们可是第一次来到这天下京畿之地,自然看什么都新鲜。
但很快徭役们就被刘邦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少府官寺。
因为本次征召的徭役目的是为了给少府工坊补充劳力,所以刘邦交付的对象自然是少府。
“烦请通禀一声,四川郡沛县所遣徭徒前来服役,吾乃此行押运的亭长,还请长吏验收。”
刘邦满脸堆笑,对着少府门前值守的卫兵低声下气,丝毫没了昔日在沛县中的猖狂。
那卫兵瞥了这风尘仆仆的一行徭徒,淡淡应了一声便转向官寺中寻人验收去了。
没过多久,一位神情严肃的黑袍官吏便在卫兵的引领下站在了门外。
“吾乃少府右司空,尔等以何人为首?”官吏神色冷漠地对着一众徭徒发问。
少府机构庞大,职能繁多,自然有专职负责徭役刑徒之人,这右司空职责便是如此。
秦代的司空并不像后世一样是三公之尊,而是分布在各郡县职能机构中管辖刑徒徭役的官吏。
至于御史大夫改名为大司空作为三公之一,还要等到西汉末年了。
刘邦连忙迎了上去,仍是面上堆笑:“某,泗水亭长刘季,正是此次徭役押运之人。”
“徭徒可有中途逃散者?”右司空微微颔首,但仍然没有分毫动容,只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未有!未有!徭徒征发者凡百余人尽皆在此!绝无一人逃散。”刘邦神情一肃,郑重其事地回应。
右司空走下台阶,绕着一众徭徒们转了几圈,细细点清人数核对无误后才返回台上,对着刘邦说道:“不错,确实一人未少。”
刘邦心下一喜,刚准备说点吉利话交差,却被右司空紧接着的一句话似冷水一般从头浇到心底。
“只是为何失期三日?!莫不是视秦律如儿戏耶?”右司空脸上的不悦之情登时显现出来。
若不是因为这批徭役延误了报道时间,贵为右司空的他又怎会亲自前来接收,随便找个小吏就是了。
“回司空的话,吾等征发是临时所发,县中官寺牛马皆已抽调而去,故而有所迟缓,还请司空责罚!”
刘邦低头咬牙回道,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啬夫们规划日期的时候早就考虑到了这个因素。
实际上的原因还是由于刘季禁不住卢绾的软磨硬泡,在路上让役徒们多休息了一会,又逢上了一场秋雨,故而失期。
“可笑!征发徭役之前皆有程功,又如何会忽略此等因素?莫不是那乡啬夫不察?”右司空却是不肯善罢甘休,径直点破了其中原委。
刘邦登时便傻了眼,再也找不出来由头反驳,只是瓮声瓮气地回应:“全由长吏责罚!”
底下的一众徭徒更是人心惶惶,面上都浮现出惊慌不已的神情。
孰料那右司空只是横了刘邦一眼,淡淡地说道:“念在年关将近尔等还需服役的份上,便饶过此回,下次再有决不轻饶。”
卢绾眼见那右司空领走徭徒后竟然真的没有再对自己和刘季施加责罚,不由得大喜过望,对着刘邦兴奋道:
“季哥儿,看不出来这右司空还是个心存善良之辈,竟然真的给吾等免去责罚了,一点也不似面相一般古板。”
刘季却不做声,拉着卢绾便向远处走去,眼见离少府官署门口已经有了一阵距离,才对着自己铁杆骂道:
“蠢货,乃公只是失期三天,他又如何能罚乃公?按徭律乃公最多也只是受谇而已,他又不是未曾施行!”
有着数次押运役徒经验的刘邦自然不像卢绾这个初哥一样,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只要不迟到五天最多也就是挨顿骂而已。
不然又怎么会容忍路途上的怠慢和硬抗刚才右司空的威压?他刘季可不是那种看见刑罚也坦然接受的主。
“竟是如此!某却是白感恩那右司空一场!”卢绾被刘邦一顿臭骂后才明白过来,这是属于徭役固有的缓冲时间。
“平日里让尔多读些律令就是不听,莫说是失期三日,便是失期十日也只是罚一盾而已,岂会有皮肉之苦?
只是乃公却没那钱财给他上缴,失期五日便是极限了,回去多给乃公学学律令!”
刘邦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卢绾,他虽然也是个不学无术的地痞流氓,但为了拿到这亭长之位也很是恶补过一段时间律令的。
不然又怎么能通过上岗前的测试?关系到吃饭的家伙刘邦一向很重视,不像这呆头呆脑的卢绾一般拎不清轻重。
“嘿嘿,这不是有季哥在,某卢绾只需跟着季哥儿便是。”卢绾挠了挠头,却是全然没放在心上。
刘邦也不跟他一般见识,毕竟这种事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这厮端是会装傻充愣,也就随他去了。
“天色不早,乃公腹中也是空空,还是早些寻间食肆吃上些许,尔还未尝过这咸阳食肆滋味罢,今日让尔一饱口福!”
卢绾一听刘邦如此豪言,嘴角都要咧到耳朵后面了,连忙追上已经拍拍屁股走人的刘邦,满眼憧憬。
只是二人还未寻到食肆,便先听到了一阵骚动之声,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突然不再拥挤,行者都纷纷跪倒在路边两旁。
卢绾还正在纳闷发生什么事的时候,眼尖的刘邦却已经看见远处车架上飘扬的旗帜,一把将前者拉倒,一并跪在了地上。
刘邦感受着马蹄敲击地面带来的震动,却是丝毫不敢抬头,一只手死死压住卢绾脑袋,不让这傻子有任何质疑的空间。
如林甲胄骑兵开头,绵延车架居中,黑色大纛迎风飘扬,不是始皇出巡还能有谁?
听着周边行人山呼陛下的声音,卢绾终于意识到,自己正跪在那位始皇帝出巡的道路一旁。
卢绾的身子不由战栗起来,他拼了命地抬起头,试图瞥见一眼这位天下至尊的容貌,但是全无所获。
因为此时的出巡队伍已经离去,只留下一个尾巴和阵阵烟尘在道路之上。
“嗟乎!大丈夫当如是也!”卢绾还没从刚才得见嬴政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便听到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语。
刘邦不知何时早已直起身来,眼神眺望者那绵延不绝的黑色洪流,发出了只有二人能听见的感慨。
卢绾心中一个哆嗦,生平第一次没有附和这个自己从小玩到大的季哥,而是默默地拉了拉前者的衣角,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大丈夫还是先寻间食肆,填饱肚子再说罢,不然某等怕是回不到沛县丰邑中见亲去了。”
刘邦瞅了这个凡事都慢半拍的发小一眼,难得没有奚落卢绾,施施然地领着后者去寻吃喝去了。
而在车架中的嬴政自然不会知晓,在路边跪倒的黔首当中,有一个名为刘季的小亭长发下了壮志豪言。
第三章在晚上十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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