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雍山畤祭
嬴政自然不会关注到路旁跪拜的黔首,他此行出游有着更为重要的目的——前往旧都雍城祭祀。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中的这句话深刻地反应了祭祀在古代中国政治活动中的地位。
从夏商开始,祭祀就是历朝历代都沿袭下来的惯例,秦朝自然也不例外,特别是在这年岁更迭之时。
而雍城作为秦人“九都八迁”过程中置都时间最长的都城,理所当然地成为了“畤祭”的不二选择。(zhi,四声)
“畤”就是古代祭祀天地五帝的固定处所,秦朝的畤祭在雍城一共有四处,分别分布在雍城郊外不同的位置。
虽然咸阳才是此时秦朝的都城,但秦都东迁后只是将政治、军事、经济中心转移到了咸阳。
其在祭祀上的地位并没有超过雍城,一直到西汉时期都有诸多皇帝来雍城祭祀,足见其特殊地位。
而原有的雍四畤更是一直被沿用下去,西汉也只是增添了祭拜黑帝的另一畤而已。
“云低雍畤祈年去,雨细长杨从猎归。”即便是到了唐代,这些曾经的祭祀旧地也一直在被缅怀。
刘邦并不知晓嬴政此行出游是为祭祀,那是只有秦朝上层官吏和公侯贵族们才能有的待遇,跟他这个押送徭役的小小亭长并没有关系。
雍城地区的秦畤共有四处,分别为鄜畤、密畤、上畤、下畤,被后人称为秦“雍四畤”,分别祭祀白帝、青帝、黄帝、炎帝。
嬴政此行出游往鄜畤而去,要祭拜的对象正是白帝,在秦襄公被周王室封为诸侯之时,便是在鄜畤祭祀。
如今秦朝统一海内,嬴政又将鄜畤作为年岁更迭祭祀的第一地,不得不说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意思在内。
就如同那位德国元首将接受法国投降的条约签订地点,特意放在那节专属于拿破仑三世的御用车厢中一般。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扶苏端坐在车架当中,看着窗外与后世大不相同的景色,发出无限感慨。
扶苏曾经不止一次地来到过雍城,只不过是两千年后的宝鸡凤翔,与此时的景色大不相同。
鄜畤的位置在雍城外围西北,后世陕西洛川县外七十余里,妥妥的郊外荒野。
不过这也没办法,古代的祭祀地点都是在城外的荒郊进行,一来不会干预正常生活,二来有充足的地盘布置祭坛。
而作为当今大秦的长公子,颇负盛名的文成君,这场祭祀自然少不了扶苏的参与,这是应有之义。
不过扶苏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参加祭祀,心中充满着激动和忐忑,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起来:
“‘礼有五经,莫重于祭’,这秦朝过年虽然没有什么放烟花爆竹来渲染气氛,但这祭祀的庄重更有余韵悠长。”
不得不说,秦朝被关东六国看不起也不是没有理由的,他实在太缺乏礼仪和娱乐项目了。
即使是过年这么大的日子,也不过是祭祀一番,皇帝和臣子就各回各家去团圆度日,一点没有后世朝代的众多活动。
特别是在嬴政这个工作狂人的率先垂范下,连臣子们都不好太过纵情恣意,免得传扬出去失了圣心。
不过对扶苏来说都无所谓,毕竟花样再多也比不上后世的各种视听冲击,他早免疫了。
“长公子,前方马车不得通行,还请长公子移步乘马前行。”司马竭的浑厚嗓音传来,却是提醒扶苏要下车了。
“吾知晓。”扶苏这才从神思不属的状态中醒转过来,从马车上下来准备上马前往祭坛。
“幸亏是这到祭坛的距离没多远了,不然像王绾这些七老八十的怎么能撑得住?”
扶苏看着眼前的土路不由得在心里吐槽起来,郊祀的选址有一个明显的特征——“高山之下,小山之上。”
所以说鄜畤的位置并不是太过遥远险峻,但也不会随便走上两步就能到达,前边的路程还是要车架代行的。
不过很快扶苏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杞人忧天了,他亲眼看着王绾从青铜马车上下来后便登上了肩舆,继续被人抬着行进。
不仅是王绾,凡是上了年纪的官宦和宗室,基本没有一个是自己下来走路的,环顾四周的扶苏只看见了公子将闾骑马的身影。
“我靠!”扶苏差点破防出声,只是好歹把这两个字憋在了心里。
“竟然忘了这会早就有了轿子了!”扶苏很是有些郁闷,不用说,自己坐不得轿子的原因肯定是因为身份。
先秦时期的贵族尽皆重视武艺,连儒家士子学习的六艺都有射、御,完全不是宋明之后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就更别说是秦这封在穷苦西陲的诸侯了,像扶苏这种宗室子弟自幼便被要求学习骑马、射箭、剑术等武力技巧。
所以扶苏根本不可能坐上被人抬着的肩舆,只能爬上光溜溜的马背,忍受两侧大腿的厮磨。
“哎!离开工坊太久,光顾着操办其他事务,竟是又忘记把高桥马鞍给搞出来了,看来得给墨胜加加担子了。”
扶苏不由得悔恨起来,在平日出行皆有宫廷马车代劳的情况下,这位大秦长公子早就将昔日骑马的痛楚给抛在九霄云外了。
所幸剩下的距离已经不是太远,扶苏打马慢行一会后便看到了此行的目的地,鄜畤。
与西周祭祀地不同的是,鄜畤外围并没有被称为筑起的土墙,而是以环绕全场的土沟拱卫。
最吸引扶苏眼球的便是那高达五米的夯土台,扶苏知道,这叫“坛”,是祭祀的主要场地,要经过三重台阶才能登上。
之后便是广布四周的祭祀坑,稍候那些被用来祭祀的牛羊血食和玉石金器都会被投入其中。
场地边缘还有为供祭祀之人休息而专门修建的斋宫和存放物资的场所以及值守官员的常驻起居办公建筑。
“竟然如此宏大壮观,虽然远不如后世天坛的壮丽,但也足够刷新我的认识了。”扶苏不由得又是一阵感叹。
靠着书本上记载想象得来的图像终究比不上身历其境的震撼力,扶苏又一次体会到了秦朝工匠们的能耐。
眼见三公九卿和宗室子弟都陆陆续续地从肩舆下来,特别是嬴政那一身纯黑袀玄袍服也随之出现,扶苏赶忙收束心神。
虽然冕服一直是古代皇帝祭祀用的标配,但以法家治世,崇尚实用的秦朝却废除了这一服饰。
嬴政统一全国后便将各种等级花样繁多的冕服废除,以上下皆黑的祭服取代,称之为袀玄,所有祭祀时均采用这项服饰,直到汉明帝时才恢复。
所以扶苏一看到那身袀玄就知道不是随便遐思的时候了,祭祀马上就要步入正轨,此时若出了什么差错,那便是大不敬。
像这种郊祀不知道要花多少心血,连嬴政在出行前都要“省牲”,亲自过目作为祭品的马牲口齿、年龄、毛色,
参加祭祀之人更是都要“斋宫”,静思沐浴来表示虔诚,若扶苏在这种情况下出了什么礼仪差错,之前的心血一大半都要付之东流。
嬴政一步步迈过台阶,登上祭坛,台下众人尽皆跪伏在地,只有这千古一帝眺望着眼前宏大宽阔的鄜畤,心中豪情顿起:
“奋六世之余烈,吞二周而亡诸侯,秦国的历代先君,朕完成了尔等日夜所求的梦想,将这华夏之地一统!”
“祭始!”随着嬴政淡淡的一语道出,鄜畤之上鼓乐齐鸣,早早准备的乐师们用声音报知神明降临受祭。
扶苏跪在祭坛之下,听着苍凉庄严的鼓乐声起,心中震撼无以复加,这种威严庄重的感觉是其从未感受过的。
待到鼓乐结束之后,甲士将绑好的三牲送到嬴政面前,嬴政将剑一一刺入马驹、牛犊、羊羔的体内,将其宰杀。
扶苏只见一阵寒光闪过,刚才还痛苦哀鸣的三牲瞬间便没了声息,只留一地鲜血遍布薪柴之上。
“那便是泰阿剑?竟没有丝毫血迹残留其上,不愧是欧冶子和干将两位铸剑大师的心血之作,端是不凡。”
扶苏还是略微地走了下神,因为这把长剑实在是太有名了,更是象征着天子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他还是第一次见其出鞘。
与此同时,其余各处的祭坑旁,更多的三牲也被一同斩杀推入坑中,响应着那位始皇帝的举动。
嬴政只是略一扫视,看见牺牲皆已被推入祭坑之中,便接过身旁卫士手中的火把,将淋满鲜血的薪柴点燃,升起高高的烟火。
“燔燎,看来秦朝还是继承了很多西周的礼仪习惯,也是,毕竟周公制礼乐,秦朝统一这么短的时间很难产生新的礼仪。”
扶苏看着升腾而起的烟火在心中暗忖:“祭天曰燔柴,祭地曰瘗埋,烟气奉养天神,牲血祭祀后土,还真是周到。”
但扶苏没看清的是,不仅如此,嬴政还将一旁的玉璧和玉琮一同放到早已准备好的祭台之上,苍璧礼天,黄琮礼地。
先前并未填埋牺牲的祭坑,现在已经覆上了一层玉器,古代以玉为润洁之物,具有重要的祭祀意义。
“皇天后土,佑吾大秦,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乱,赖宗庙之灵一统海内...”
嬴政威严低沉的声音传入在场众人耳中,扶苏知道,嬴政这是在向那冥冥中的神灵和先君诵念祭文。
随着声音渐渐虚无,整场祭祀终于进入尾声,嬴政将宫中琼浆洒向天地,宣告着此次郊祭的完美落幕。
从始至终,这都是嬴政一个人的独角戏,其他随行人士都只能默默跪伏在地,感受着这位千古一帝的威严。
这,就是专属于天下至尊的权力。
“扶苏,尔上前来。”嬴政低沉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扶苏心中陡然一惊,动作却是丝毫不慢,连忙起身奔向祭台。
日更过万了,前面欠的三章也还上了,以后的更新就看首订吧。
祭祀的流程是在雍山血池的考古布局上脑补的,这个是最近几年才有的考古发现,具体流程没有史料,加工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