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朴翻身下马，身侧的士兵搬来一方小桌，一张凳子。
桌子上放了一壶酒，一小碟花生米。
此等值得庆祝的时刻，怎可无酒？
“王将军自铁岭出发，三十六计用的出神入化。”朝着王博的方向举起酒杯，豪饮一大口。
“手握剑刃便能教日月将新天换给苍生看，老朽听着都觉得亢奋。”古朴心中对家国的满腔热血，从未因着时光的流逝而生出变化。
“古将军，过奖。”双手抱拳，微微弯腰，拿出腰间水壶，饮的畅怀洒脱。
是铁岭一别之后的第一次对饮，隔着战场，未碰杯。
只因此刻，立场不同。
“今日，本将军想看看王将军的行军八阵图，用的如何。”
一口饮尽壶中酒，这是古朴镇守居庸关以来，喝的第一顿酒，也是最后一顿酒。
肆意，且尽兴。
“请古将军指教。”
“你我各派八位副将，进行八阵比拼，失败之副将及所带将士，全员放下武器，成为敌军俘虏。”
这一路走来，已经死了太多人。
他身后的将士，如今听到镇北军的名头，便已心生恐惧。
而他们，是家中的顶梁柱，是新皇朝的劳力，古朴不想再看着他们死在战场之上。
“他们，不是俘虏，也是我王博的兵。”气冲云霄，他王博自有容人之量。
这些人，若转变立场，自是萧琮的子民。
若负隅顽抗，那王博必然也容不得他们对萧琮的挑衅。
王博心里一清二楚，南征军的精兵强将早被萧道玩死。
短时间内，如何能够养出能号令千军万马的副将？
古朴这一战，从来没想过赢。
“八阵之后，本将军与王将军，决一胜负。”
慷慨就义，桌上的酒壶直接砸在干裂的土地，变成了碎瓷。
对战的场地被迅速清理出来，古朴和王博之间空出一个可以容纳五万余人的空地。
没有人在乎输赢，因为，输赢已定。
“方阵，镇北军率先截断南征军阵型，镇北军胜。”
“圆阵，镇北军集结队伍更迅速，镇北军胜。”
“疏阵，镇北军率先占领核心阵地，镇北军胜。”
……
看着王博手下的每一个副将，面对任何变局，都能做到游刃有余，古朴的眸子渗出了眼泪。
自古英雄出少年，江山有望。
没有意外，镇北军大获全胜，从今以后，世间再去南征军。
战场上只剩下一个古朴，依然是大楚皇朝的臣子。
看着对面一张张年轻的面庞，古朴抽出腰间宝剑，浑身杀气不加掩盖。
“王将军，你，很好！”
“请先生赐教。”
星渊迎战，萧二带着众人将战场层层围住。
出战之前萧琮就交待过：任何人都不能轻信，任何时候都要保护好王博。
萧琮愿意成全王博的师徒之情谊，也愿意全了古朴这一腔仁义。
但萧琮绝对不可能拿王博的性命来冒险。
剑刃对打，王博也未曾收敛丝毫力气，这是对将军最基本的尊重。
剑气扩散，以保护姿态围成的包围圈，被逼迫得退后了几步，又迅速围绕上来。
一剑刺下，正中心脏。
星渊抽出，王博单膝跪下。
三十万将士，铿锵下跪，忍耐的哭声从四周传出。
古朴，拿他的命给了大楚一个交待。
古朴拿他的命，替十五万儿郎，留下了活命的机会。
“王博，你很好，萧琮，也很好。”嘴角鲜血冽出，眼中的慈爱再也无需刻意遮挡。
“老朽无能，救不了这山河，这山河交给你们，老朽我放心。”
双眸闭上，古朴倒在自己征战过的沙场。
倒在自己此生教过的，最优秀的学生怀里。
黑云遮天，闪电一道接着一道劈下，瓢泼大雨淋在每一个将士的铠甲上，铿锵出声。
干裂的土地得到滋润，变成能孕育出新生的沃壤。
时间流逝，王博从地上站起来，抬头沉默的看向青天。
他心中有万般疑虑，可这青天，给不了答案。
弯腰将这个一生戎马，一生不得志，却一生忠于选择，慷慨赴死的将军，恭谨抱起。
穿过重重人群，朝着居庸关城内走去。
踏出数步，王博恍然停下脚步。
“古将军生前，可曾交待过死后想葬在何处？”
不知道问的是谁，但若有交待，自有人会走上前来回答。
“将军生前说，死后不入祖坟，不立墓碑，不设灵堂，直接烧成灰烬，骨灰洒遍山河。”
无颜入祖坟，无颜面对大楚百姓。
古朴为了十五万儿郎的性命，背叛了皇位之上的君主。
就算是付出了自己的生命，他也是背叛了自己所效忠的朝堂。
这大楚江山容不下他，这古氏一族的宗祠容不下他。
那这片他守护过的山河，可否能容得下他？
闭眸沉默，王博立在这暴雨之下，心中依然彷徨。
双手抱住的人，扛千般重担，当有千秋功德。
纵然穿着铠甲，也不过比寻常老人重上几分。
干柴高高摞起，一张枕席，一床棉被铺上，王博将古朴放到柴堆之上。
手握火把，亲自点火，干柴在暴雨之下熊熊燃烧。
大火燃尽，尘归尘，土归土，一切消失的无影无踪。
冰凉的手，被温热握住，在王博困顿迷惑之时，萧琮每一次都在。
微微抬头，朝着王博抬头的方向看去。
一缕青烟慢慢升腾，继而四处飘散。
“古将军，待海晏河清之日，孤与王将军，自带酒赴约。”
一句话，表明了萧琮的立场。
古朴是为萧衍而死，但他萧琮，依然认古朴为国为民做的牺牲。
握紧王博的手，走到三十万大军之前，萧琮的眸子审视着新并入镇北军的将士。
王博慷慨接纳之人，萧琮自当慷慨接纳。
“凡爱国之义士，不分党派，皆是新皇朝的子民。”
“凡为新皇朝捐躯之人，皆是我新皇朝的功臣，死后都当受后世香火祭拜。”
“古将军，骨灰归四海，英名入丰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暴雨歇下，那些掩藏在暴雨之下的啜泣声传出。
男儿有泪不轻弹，这一刻弥漫出来的眼泪，不丢人。
为英勇，为慷慨，为家国，为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