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暴雨之后难见月光，但今夜有月，且月色较之前几日，更皎洁。
一如王博在漠北赢得第一场战争胜利之后，与古朴对饮那夜的月光。
半躺在城墙之上，王博平静的看向月亮。
这一战，是王博这一路走来，死伤最少的一战。
这一城，本来应该是推翻大楚皇朝最难的一城。
“元宝。”萧琮提着两坛酒迎着王博走来。
甫一靠近，状似无意地摸了摸王博的衣摆，被暴雨淋湿的春衫，早就干透。
他的小将军在这城楼之上，坐了很久很久。
久到他必须出现，才能将人拉回。
“哥哥，人最后都会走吧。”
不论正邪，不分善恶，最后的结局，似乎都一样。
王博低头看着站在面前的萧琮，又多了几分懵懂。
从铁岭到居庸关，他们得到更多的城池，护住了更多百姓。
从铁岭到居庸关，他们失去了数万兄弟，活着的所有兄弟，身上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病痛。
“元宝，这世间依然要以正邪来区分，而不是以生死作为判处依据。”
“正道胜了，这世间的好人便会活得稍微轻松些许。”
“邪道胜了，这人间便是炼狱。”
“有些路，总得有人走。”
“哥哥和元宝选择了站在正义这一方，古将军也是，所以我们都走上了这条路。”
“哥哥，你好厉害。”
恍然大悟，王博看向萧琮的眸子熠熠生辉：“你明明知晓月有阴晴圆缺，但你依然能做到心有烛火，向阳而生。”
“哼，比你多吃了六年的饭呢。”若严格算起来，萧琮比王博多活了三十多年吧。
啧啧啧，这岁月，的确没有白活。
“就你那点饭量，我一年能顶你六年。”
接过萧琮手里的酒壶，掀开油纸先将酒瓶递给萧琮。
又接过那瓶没有打开的，又一次揭开油纸，朝着萧琮举杯。
萧琮又朝前走了几步，与王博的酒瓶碰撞。
“敬未来，敬百姓，敬古将军。”
“敬我们。”
一口饮下半壶酒，王博朝着萧琮伸出手，将萧琮拉入他的怀抱。
“哥哥，我们杀回来了。”京城近在咫尺，若萧琮愿意，今夜便可杀入京城，今夜便可让这皇城，换主。
但今夜的萧琮选择为古朴停留一夜，他想让他的小将军，以后记起这段师生情谊，能少一些遗憾。
“是的，元宝很厉害，带着哥哥杀回来了。”
眼中带泪，嘴角含笑，萧琮将恐慌压在心间。
差一点，就差一点，萧琮又将他的小将军，弄丢了。
“哥哥，海晏河清，这个承诺我记得。”
从梅山，到铁岭，到倒马关，到玉门关，那些被许下的诺言，王博从未忘记。
“元宝，哥哥也记得。”
这一世，不论是萧琮，还是王博，都未曾辜负过这百姓的期许。
卧薪尝胆，独自熬过了漫漫长夜，只为将更多活下的机会，还给百姓。
“若这苍天有眼，以后必然会保佑我们一家人平安喜乐，余生圆满。”
萧琮抬头看向这明月高悬的苍穹。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苍天无眼。
“不知道阿爹和阿娘，知道我们又赢了没有？”恍然提起爹娘，王博嗓音中带着怀念，的确许久未见了。
“等我们攻克京城之后，就去接他们，到时候过的都是和和美美的好日子。”又往王博怀里钻了钻，萧琮嘟囔着的话语带着笑意。
再大的孩子，也希望功成名就之时，得到来自爹娘的夸赞。
微微换了个姿势，原本握在萧琮手里的酒壶，碰到城墙之上，直接就碎了。
壶里的酒水撒到地上的青砖上，没一会就被风吹干了。
眼中朦胧，萧琮看了看身后的墙壁，又看了看手里的壶嘴：“元宝，为什么酒壶掉了？”
明明距离城墙很远，明明攥的很紧。
“没事，我们喝一壶酒好了。”
不以为意，将萧琮往怀里又拉了拉，亲自将酒喂到萧琮嘴里。
你一口，我一口，没一会，一壶酒就彻底喝光了。
萧琮心中的慌乱，没有得到彻底缓解。
强自吞咽情绪，出言依然温润柔和：“要不要先泡个澡，今天淋了雨，哥哥怕你得风寒。”
“好。”牢牢抱住萧琮跳下城墙，来自萧琮的所有关心，他都会妥帖珍藏。
人就一颗心，玉门关的惨痛经历，让他们两人较之以往，更珍惜彼此。
能活一天，那便要牵着对方的手，爱一天
.
旌旗摇曳，京城不论商铺还是民居的门，通通紧闭。
皇朝更迭，不明结局的他们，只能关门保住这条命。
萧琮与王博领军五十万，踏入皇城的每一步都迈得铿锵昂扬。
他们是正义之师，他们要替苍生将被大楚皇朝夺走的安宁，通通夺回来，再还给苍生。
五万羽林军列阵，以护卫者的姿态站在萧衍身后。
身着常服，萧衍没有一丝兵临城下的慌乱，甚至有一种闲庭漫步的稳操胜券。
“萧琮，朕等你好久了。”嘴角微微扬起，今日的萧衍心情显然不错。
“萧衍，孤来替天下百姓，找你讨一个公道。”
五十万镇北军从宫门口蜿蜒到城外，容色庄重，不见喜色。
他们，见到了让他们活在水深火热中的昏君。
他们，恨不得此刻便生啖其肉，喝其骨血，方能告慰家中亡者的在天之灵。
“瞎说，朕一贯施行仁政，错的是萧道，与朕何干？”
萧衍的一手撑在城墙的青砖之上，一手指着萧琮
“你萧琮大义灭亲，替百姓伸张正义，做的很好，自然是我大楚的功臣。”一张一弛，萧衍给出了自己最大的诚意。
“大楚本就是我萧家的大楚，你也姓萧，只要你将兵权与朕共享，朕愿意与你共拥江山。”
萧琮若接受，自然不用背上造反谋逆的罪名，还能拥有半壁江山，死后又有了颜面去见萧家的列祖列宗。
而他萧衍可以一如既往，让他的圆圆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尊贵的女人。
自然他萧衍也会拥有更为雄厚的，保护所爱的资本。
这般一举多得的结局，萧衍觉得萧琮这般聪明人，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