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他赵磐龙表面打探地是那杨元芳一家的情况,以为怨魂复仇作为理由与托辞,但他不过是借此套话,对于瓦岗义军的内部之事,他才是最感兴趣的话题。
毕竟他赵磐龙朝思暮想的青裳正是在瓦岗义军的阵营,不论是隋军也好,瓦岗义军也好,他并不敢兴趣,但偏偏因为青裳之事,又不得不通过各种渠道,去更为详细地了解瓦岗义军,因为那义军,早就不是啸聚山寨的一伙单纯的绿林好汉,伴随着其他势力的加入,那其中必定是派系林立,其内部的秘密,也必然是错综复杂的。而青裳,以女儿之身,以一厢情愿的意志,是绝对难以应付这些人众多的心思的,何况青裳,乃是之前瓦岗寨的大当家,要知道,现在日益声势浩大的瓦岗义军,人心向背,谁又能说的清楚?
对于其身在之位,已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青裳有劫,那这劫是外部施与,还是内部施与,这自是不可泄露的天机之秘,而他赵磐龙却又不得不尝试去洞悉先机,方能化解危难,毕竟知道的越详细,他才越有把握在即将展开的两军会战中,保青裳不被这义军内外歹人所害。
“我说过,如果有半点隐瞒……”
赵磐龙阴郁地凑近了崔垚的脸。
“是……是这样的。”
崔垚的牙齿上下打架,吞吞吐吐的小声说道。
“蒲山公……可能会想要……这人能力不可小觑,野心极大。照理说,此人出生名门,自幼聪慧,又与药王道宗有师徒之名分,其父李宽死后,他承袭蒲山公爵位,已是一方豪强,但为了更大的权柄,他不惜赌以身家性命,追随杨玄感发动叛乱,可惜杨玄感却外强中干,中看不中用,不听李密之谋,最终落得个兵败生死。之所以,我对李密如此了解,乃是因为药王宗与我宝山宗乃同气连枝的宗门。”
赵磐龙从未发觉李密有道术傍身,听崔垚这么一说,心中登时明了。
看来天下道宗,虽表面与世无争,却往往表里不一。虽然对于崔垚的宝山道宗,他极为陌生,但那药王宗,却是名声在外的。这药王宗,地处京兆郡,乃是以炼制丹药,研究药理,毒理的道宗之门。其以灵力正道中“妙手回春”之术,最负盛名。也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天下之人多闻药王道宗,却对宝山道宗知之甚少。
这药王道宗,相传乃是鲜卑人中极大一族,宇文氏族中人于五代十国的乱世中建立。虽说鲜卑人的残暴,早已名声在外,但药王道宗却奇怪的走了怀柔路线。与其他野蛮的鲜卑人先祖们不同,此药王道宗并不似他们老祖宗那般,好吃人,将婴儿唤做“骨烂”,将妙龄妇女唤做“两脚羊”,走得居然是悬壶济世之道。所以,在汉人心中,药王道宗乃鲜卑蛮子中少有能得到尊重的一族。虽是如此,此宗毕竟不是沿袭的中原文化,这特别的体现,便是在其宗主之位的传承上,他们并非像中原地区其他道宗那般,是能者居之,而是氏族制的传承形式,男女通传。另外,虽是此道宗之人,皆行医济世,却甚好佩刀,而这刀,乃是横佩悬于腰的横腰刀,其佩戴方法,亦与中原地区修道之人,武者佩刀方法迥异。既然称呼其为一个道宗,乃是因为,其宗门吸收了不少中原道家文化。但纵是如此,这些药王道宗的鲜卑后裔,却从未彻底改旗易帜,反而是将道家文化与他们原始的氏族制极好的融合了,形成了有别于中原地区其他宗门的独特规矩。
至于这宝山道宗,听说是与药王道宗,确实有所关联。但观这崔垚形貌,怕不是亦是鲜卑人后裔。只是不像是在京兆地区长期留存的药王道宗修道之人那般,修出了仙风道骨,倒是这形貌显得愈发野蛮了。
赵磐龙的目光与崔垚目光碰在一起的刹那,崔垚情不自禁看向了别处。赵磐龙暗忖,崔垚的宝山道宗虽明面与这药王道宗是同气连枝的宗门,私底下肯定也有明争暗斗。
否则这崔垚,怎会轻易将药王道宗与他宝山道宗的关系,这么随便就说了出来。虽说这崔垚的小命,是掌握在他赵磐龙手里,但他大可以寻找其他理由,佐证李密此人野心极大。
想到这里,谨慎的赵磐龙自是清楚明了他崔垚为何要说这些。就算是处在生死攸关时刻,也在打着他宝山宗的小算盘。
小宗门就是小宗门,目光之浅薄,若井底之蛙。其远见,也仅在那井底的世界。
他转念一想,这药王道宗,倒是聪明的很。
所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被这药王道宗看样子是玩了个滴溜儿转。
表面上看,这药王道宗,几乎不与其他宗门往来,与世无争,俨然一副寡欲清心,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之相。毕竟,此宗门人行事极为低调,甚至被天下道宗视作最为低调的,亦是当之无愧的灵力正派道宗。平日里,其门人大门不出,仅是关门研习药理,炼制丹药,鲜有四处游历者。就算是遇到外出游历之人,他们亦会隐去其宗痕迹,更是匿起己身休得的道力,装作普通的山野樵夫,于苦行之中,仅将眼中事着眼于采药,炼方上面。
这看似专司以救死扶伤,兼治天下疫病的宗门,没想到竟会暗中扶植自身势力。
也难怪曾经的李密,身上是看不出一点道力。就像一个普通人,遭到那百余隋军步卒的押解。而那时的他,纵是身怀魂力鬼道的阴魂后期,亦是被李密这家伙糊弄了过去。
甚至不需要青裳的救援,那百余隋军步卒,也绝非是他对手。就像他明知骁果与宝山道宗等其他一大堆道宗结盟,亦是在这最危险的荥阳城中来去自如,甚至是手段残忍地灭了杨元芳一门,闹出了这么大动静。
想到此处,赵磐龙不由心中一惊。
看来那深夜造访他赵磐龙的魔将荒古之言,句句属实。要不是魔将荒古的提醒,只有鬼才知道,这城府极深的李密,到底在谋划着什么。
无疑其反心已现,而从未修过道,浑身无半点道力的“瓦岗寨青衣魔女”青裳,则是必然在李密的暗算范围之内。
这药王道宗早就开始暗布棋子,明面上,这药王道宗专司救死扶伤,兼治天下疫病。暗地里,早已运筹帷幄,在这凡世红尘,培植着自身势力。而这城府极深的李密,就是他药王道宗最合适的人选。
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家伙。
药王道宗之内,必有能洞悉天道的掌舵者。也许是事事算尽,却没有算到魔将荒古会在冥冥之中,以他赵磐龙的手,去破坏他们的大计。
赵磐龙是何等心细之人。崔垚所言,皆是透露了这凡世红尘的天下间,错综复杂局势下丝丝缕缕的真相,赵磐龙只许根据所见所闻,层层抽丝剥茧,那必定会破掉青裳面临的灾厄。
天下的局势,不是他赵磐龙一个人可以掌控的。
但是赵磐龙可以凭借这天下局势,去护住荒古口中有劫的“梵尘仙子”,他赵磐龙思念的女人。
“今天我不伤你。若他日再与我赵磐龙作对,我定要你道消魂灭。”
“小弟断不敢再侵扰道友了!我们宝山道宗从来偏安……一隅……”
崔垚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话音一出,自然是驷马难追。
“哼,睁着眼睛说瞎话!如果你们真偏安一隅,又岂会与隋军骁果坑瀣一气。我素来与朝廷走卒全无好感,我希望你们宝山道宗好自为之,不要再出现在我赵磐龙面前。否则……”
赵磐龙凑近了崔垚的脸,把他手掌往脖子前一横。那崔垚登时被唬得脸上红一阵的白一阵。
“不会……不会,我们一定潜心问道……再不敢下山了。”
“那好,还希望你们说到做到,下一回,你们可没这么好狗命!现在,你们所有人自戳巨阙,暂时封闭修为。若我听到半句不是,宝山道宗就给我赵磐龙成为历史!”
赵磐龙狠厉的目光,扫向了在场所有宝山道宗弟子。旋即,他探出一指,向崔垚天灵巨阙砸去。随即他又环视了一周宝山道宗的弟子。那些宝山道宗的弟子虽心中不服,却也无可奈何,见他赵磐龙并未再有伤害崔垚的意图,也只得自戳巨阙。
赵磐龙的神识扫过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在确定没有人假装定身以后,这才收起浑身巨龙之相,潇洒的拂袖离去。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宝山道宗虽然与他赵磐龙为敌,现在赵磐龙已挫了他们的锐气,量他们不敢再来对付他赵磐龙,另一方面,这宝山道宗虽与这药王道宗同气连枝,但从他们所属的阵营来看,显然并不是那样和谐。若说捉拿他赵磐龙也许只是崔垚的野心,但药王道宗这个同气连枝的宗门,应该才是宝山道宗最主要的敌人。而他赵磐龙,正是要对付的,便是药王道宗布在凡世红尘的棋子——诡计多端的蒲山公李密。
赵磐龙即已取得了所需要的情报,亦知道了杨元芳遇害的缘由。
将那停在门外的三车回灵丹,卷入了他赵磐龙腰悬的那一方天地——玉中境后,赵磐龙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出了荥阳城。
朝着即将战云密布的代海寺遁去。
“一定要等着我,青裳。”
在赵磐龙的眼里,这几年,仅是在不久之前。但他却不知道,青裳还记不记得他这个恩公的样子。
地上,现出了马啃过的草料残渣,以及深浅不一的足印。隐于青龙岗上的代海寺六重佛塔,已在斑驳的树影后,若隐若现。
于此处与隋军交战,是再适合不过。
寺外,绿树葱葱,植被茂盛。到处皆是施陷,伏击之所。寺内,有院墙为屏,高塔相照,不仅视野极广,亦是易守难攻。兼之此寺,乃地处索河之滨,河水东西流向,气势滔滔,自称天险,其部分支流更是没入代海寺地下,成为地下暗河,而地上之人,仅需打井数口,这寺内的水源便断不会用尽。纵是来犯之敌,想凭阻流,水淹之法,截断守军水源,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大河涛涛,奔流万丈,纵有三头六臂,亦无法使河流流向逆转,亦或是截断。
寺墙之上,带有瓦岗二字的旌旗,迎风飘扬。那些驻守的义军卫卒,虽比不上隋军精锐骁果,衣着光鲜,铠甲明亮。但他们也绝非往日的瓦岗响马。虽然这些卫卒,装备是不济,但绝非是往日在赵家村看到的草莽,他们规模以今非昔比,竖起的白色布幕,营帐,是交替错落,甚至起到了避免敌人火攻一锅端的功效。
赵磐龙暗自赞叹。想不到时隔这区区数年。青裳这一介女流,竟会让一股本是啸聚于瓦岗寨的绿林好汉,发展到如此声势浩大。
就在此刻,身后远处出现了响动。听上去像是马蹄声,赵磐龙暗道不好,赶忙隐匿踪迹。
在俯瞰时,这是一队自林道中呼啸而过的义军轻骑兵。为首一将,应是一女子,但见其红袍扬于身后,皮盔掩不住的青丝长发,荡于袍上。那青衫束甲下,是掩不住的优美身段,拍马前行间,是英姿飒爽,她腰佩如月弯刀,在落于其上夕阳余晖下,光辉熠熠,照亮了未过膝的短裙铠,和足裹精致长筒马靴,还有短裙铠与长马靴勾勒出的修长玉腿上,未有遮住的那一截儿白如脂膏的肌肤。
赵磐龙的心,是砰砰一跳。
一丝熟悉的香气,早钻入了赵磐龙的鼻腔。虽夹杂着身后跟着的那些男性骑兵身上散发的浓烈汗味。但这缕香味,他赵磐龙是能轻易分辨地出,自然也是遗忘不了的。
最终,为首女将勒马扬蹄,抬手发令,这火义军轻骑兵,便停在了代海寺寺门之前。那女将身后的骑马汉子是对着寺内岗哨,立即拟出了一声枭叫。
“头领门回来了!开门!”
由于头盔的遮掩,仅凭那缕熟悉的芳香,赵磐龙还无法确定这女将到底是谁。但门内,那些义军呼喊,这让他终于确定,这为首女将,显然不是别人,好像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青裳。
“青裳……是你吗?这一别,已经有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