荥阳城内,讨贼檄文,布告,通缉,贴满了破落房舍的每个角落。面黄肌瘦的百姓,像一个个伸长脖子的鸭,围观着这些张贴的告示,指指点点。
“哎,可怜。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惨,惨,惨!”
“瓦岗贼人,又要来犯了,听说他们杀人不眨眼。还像那些鲜卑蛮子一样,好吃人!”
鼎沸的人声中,只流露出了一种情绪。
那便是绝望。
一则悬赏布告,吸引了匿于人群里的赵磐龙的目光。
脸上一道清晰的鞭痕横于书生气的脸上,但从画像上的神态,赵磐龙是不由想起了一个记忆中的小角色。
“蒲国公李密?好家伙。想不到那懦夫,已经成了瓦岗义军的首领。”
青裳救援李密的景象,似在赵磐龙的识海中重现。
李密身为七尺男儿,居然被女子所救,更是上马狂奔,且不言谢。留孤军与那百余隋军地方士卒鏖战。
“好一个懦夫!”
赵磐龙暗骂道,同时也寻思起来。
若是李密与隋军有所勾连,那悬赏布告为何又要捉拿他呢?想必是另有隐情,倒是灭这杨元芳满门的人,李密这厮的特征,是全部符合的。
难不成这隋军在与那起义军首领李密,在唱双簧?
“斩李密,张统领有赏,赏万金,封万户侯!”
守卫公告的荥阳士卒嘴里的吆喝,顿时打消了赵磐龙最初的疑虑。显然,若隋军与瓦岗义军有所勾连,那绝不会鼓动民众去斩杀此人。
想到这一层,再加上杨元芳的描述。却完全不符合常理。
对此,赵磐龙眉宇间,是不由浮起了重重疑云。
“事情恐怕远不止那杨元芳被灭门那么简单。”
综合着道听途说,赵磐龙很快便推测出杨元芳宅子具体的方位。倒也不难找到。也幸得那化作怨魂的秀士杨元芳平日里人缘应该不错,否则又怎会有这么多街坊邻里,会在这战争阴云临近的前夕,还关注着坊间这起连荥阳城官府都毫无头绪的灭门惨案?
杨元芳的宅子,的确适合作为打探情报的据点。
从风水学的方位来看,此地若无城墙,倒也是紫气东来的福地,但这荥阳城墙自东北两面一夹,倒彻底破了此处的局。
也难怪会发生灭门惨案。
虽说有紫气东来之征,却两面合围,致使宅邸立于城隅夹缝,是气运不通,气断生绝。正因如此,选取这里作为情报据点,倒也有隐匿之效。毕竟情报之机,乃兵家事,兵行凶险,倒也符合此宅地处格局。
赵磐龙绕着陈元芳的宅子,是细细查勘了一番。
风水方位,很好说明了宅邸运势。居于此地之人,暴毙横死,并不令人意外。但这凡事,皆有因果,虽说自风水方位,看上去这秀士死得不怨。但周围的布局,却让赵磐龙暗暗生疑。
荥阳城内,隋军精锐御林军骁果,已经进驻。虽人数不多,但个个是兵丁中的精锐。何况赵磐龙于玉中境这数年,这骁果从新军开始,跟着隋炀帝广三征高句丽,早已锻成精锐中的精锐。
城楼上,旌旗鲜亮,被进驻此地的隋将,那骁果统领张须陀是守了个水泄不通。
对此,赵磐龙越是细想,越是觉得不太对劲。
照理说,荥阳城东墙北墙,均是墙高数十丈。由隋军精锐骁果几乎是不间断地巡视。毕竟,瓦岗义军已经兵犯汜水,本对荥阳守军而言,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凡世之人,若没有高深的修为道法傍身,怎可能轻易溜得进这荥阳城?何况,根据杨元芳所言,灭他全家的瓦岗义军,弄出了很大的声响,似乎是有恃无恐。观其言,赵磐龙认为,这绝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到的事。
若说一个瓦岗义军的探子,溜进这荥阳城打探情报,这样的情形,倒也合理。但显然,杨元芳被灭门当日,是一伙瓦岗义军所为,还弄出了很大声响,况东北两墙上,是驻守有至少几十名骁果,这杨元芳的宅子距离东北两墙最近处,也不过两三丈远。若真有那么大动静,这些骁果,又岂会不知?
除非……
赵磐龙不由想到了唯一一种可能。那便是利用道法,集体遁入城内,并利用道法,构筑结界空间。这样即便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外部的凡世之人,也不可能轻易觉察到异常。
也就是说,由李密带来灭他杨元芳全家的义军,其中必定混入了修为高深之士。而这杨元芳是掌握了他不得不杀的间接或直接的秘密。而这隋军骁果中,必定也有修为高深者,居于幕后,否则依李密这小人行事风格,怕不是直接利用修为高深之士的道术,将这荥阳城给强占了。
那双野心勃勃的眼睛,他赵磐龙自是无法忘记的。
正寻思间,一队荥阳步卒自赵磐龙身边走过,经过城内泥道。他们是负责押运的队伍,前方由车夫看护着三辆骡车。骡车托的木头板架上,均放着大小不一的一摞摞木箱。那木箱造型,甚是别致。虽然兵卒押运金银细软,转送他处,并非是值得注意的事情。但恰巧,泥地上被骡车车辙压出的浅浅痕迹,却不由引起了赵磐龙的注意。
照理说,若是木箱中存放的,是金银细软。必定这骡车是沉重异常。而这车辙痕迹如此之浅,自是令他奇怪。
赵磐龙余光扫过,自是道眼一开。木箱中物,令赵磐龙是一脸茫然。
这些木箱里,锁着的,乃是灵力氤氲之物。乃是修道之士,才会用得的回灵丹。虽于凡世而言,这些回灵丹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但也绝非是寻常药材,可这么大的数量,也绝不是供一名修道人士所需。
一缕神识亦在赵磐龙用道眼查探时,是扫向了赵磐龙所在。
赵磐龙自是有所感应,兀地躲至篱笆墙角,巧妙地避开了那缕神识的查探。
赵磐龙不由暗自道苦:“好险!”
“怎么了,磐龙?”
玉中的妙玲,自是感受到赵磐龙感念中那突然地一慌。
“没什么,这瓦岗义军和隋之骁果,看来不仅是准备白刃交接,还准备了斗法的大阵仗。”
“斗法?我没听错吧?这些生人,作战可凭借的是蛮力狠勇,他们既不会施法,又不懂道术,何来斗法一说?”
妙玲娇滴滴的轻声言道。感念是听得赵磐龙内心一阵酥麻。
“正如我有你这个道侣,还有史前辈一样的好帮手。所以,骁果找来灵力正道道界中的宗门做他们的帮手,瓦岗义军里亦是有道界高人,又有什么奇怪的。女人呐,真是少见多怪。”
“哼,磐龙,你是不是嫌弃奴家了?”
“哪敢,哪敢。在下的妙玲仙子。”
赵磐龙的感念半开玩笑地笑应道。
“那磐龙,你自是万分小心!”
妙玲善解人意,自是不再影响赵磐龙的查探。
赵磐龙点点头,他的确要更谨慎一些了。他分明感受到了一缕警惕扫来的神识。显然,刚才那伙隋军步卒,是由灵力正道一界中修道之人伪装,而并非毫无道术的凡夫俗子。
他不由想到了天山太一道已成为史万岁鬼将的胡青云。
五老峰全真道宗被灭,隋之骁果军是首恶,而这些修道宗门中,亦有不少帮凶。
看来这天下,是乱了。就连曾经闻所未闻,修道之人干预红尘之事,已是这样的窸窣平常了。看来,单从杨元芳全家被灭门这事,就已经牵扯出了这许多的疑点,势力与势力之间的关系,更是显得盘根错节,尤为复杂。想必,驻守此地的隋军统领张须陀,也不是什么仅凭蛮力武力气力,逞匹夫之勇的单纯等闲之人。
看来,情况与赵磐龙推测的一样。
赵磐龙躲过了伪装成隋军步卒修道人士神识探查。便手借木篱,悄悄一跃,轻松翻入了杨元芳的宅子内。
虽然他的宅子正门,已经被县衙官府贴上了一重重封条,这种防范普通不懂道术之人的手段,对于他赵磐龙是毫无作用的。
赵磐龙单足落地,稳稳落于木篱边缘,那落地之声,轻得几乎是毫无声响。
也就在踏入杨元芳宅子的那一刻。
残破的灵力的气息,便侵入了赵磐龙的感官之中。赵磐龙是不由皱了皱眉。
那残破的灵力气息中,杀念很盛。虽距离杨元芳灭门惨案过去已有一段时间,但这浑浊的灵力之息,仍然让赵磐龙很是不快。
那日的情形,仿佛也随着赵磐龙的推测,重现在了赵磐龙的识海之上。
这是地才阶段的火行灵力。其息最秽。想必是当日瓦岗义军的那伙人闯入了杨元芳的宅子后,立即便运用火行灵力的焰煞结界,将整个宅子的区域,进行了封锁。
就算这宅子内部,发生了剧烈的响动,但有对于普通人而言,威力极强的焰煞结界封锁,能听到内中嘶吼呼喊才奇了怪。
地上,有拖拽的痕迹。袖口的青衣碎布条,挂在了门庭碎石地上其中一块锋利的石片上。
由盆栽搭起的木照壁架子边缘,还残留着隐隐暗红血迹。血迹之下,已经被仵作用白灰画了一道圈,想必是有人死在了此处。临死之前,此人必定是进行了殊死反抗,否则这里又怎么会没有怨魂特有气息。想必其生魂此刻已入了冥府阴司,被鬼差押着去见阎王爷了。
绕过木照壁架子,便是宅子中庭,种着寻常人户卷心菜。菜叶散落一地,有些已经腐朽,有些更是被踏碎,黏入了土壤里。
无疑,是杨家人与那伙瓦岗义军于中庭有过激烈的追逐。从印出的足印来看,这些瓦岗义军中不乏有壮汉。
一道被拖拽的血迹,沿着中庭菜园石阶,一直被拖入了正房,斑驳血迹,溅射在浆纸糊的窗户上。
赵磐龙顺着血迹,推开正房。一股浓重的血腥臭味,便迎面扑来。惹得赵磐龙不由一阵干呕。突然吹进正房里屋的风,仿佛惊动了粘稠污物上爬满的蚊蝇,一时间是蚊蝇乱飞,惹得赵磐龙不由又是一阵恶心。
那秀士,想必就是死在这里。垂于正屋房梁上的麻绳,仍在大大方方的晃悠着。虽然杨元芳的尸体,被拖去了先前见他怨魂的乱葬岗,但那秀士的惨状,赵磐龙能根据所观之景,清晰的想见。
也难怪杨元芳下一世不想再成人。这样痛苦的被逼上吊,其挣扎与痛楚,从地上那一堆堆失禁的污物,便能看到当时的惨像。
他的妻子,想必就在恐慌中被蹂躏,被杀害。当着他夫君杨元芳尸身的面。
地上隐隐可见斑驳的黄色喷射状痕迹,已经说明了这自称瓦岗义军的,禽兽不如的东西,对平民女子所做过的好事。
也难怪,杨元芳新死不过数天,便已具备施展魂力的怨魂魂体。可想而知,其魂有多么煎熬。
杨元芳一家十三口,不论老弱妇孺,悉数被杀,甚至是连养的狗和鸡。
地上县衙仵作所画的白圈数量,就是最好的说明。
“这等手段,真是凶残异常。”
此等惨像,急得赵磐龙火起。哪里是好汉所为?他不由心绪有些乱,想到了瓦岗军中的那个可人儿,青裳。他不疑单纯的青裳之所以跟随瓦岗义军或者领导瓦岗义军起义,是为了造福凡世之天下苍生,但他们中间的其他人,却就不一定是一条心了。
正寻思间,突一股杀气,自赵磐龙的身后袭来。
那是一道强悍的,延展开来的灵力威势。
伴随着宅子大门“嘭”地一声巨响。一伙隋军步卒,是自杨元芳家的宅门处冲将进来。
“好一个瓦岗妖道,居然还敢回来刺探情报?老子盯你很久了。”
怒喝自赵磐龙身后传来。赵磐龙回身一看,也是略略一惊。
来者甚众。正是那伙押运回灵丹的人,虽然他们伪装成了隋军地方步卒,但却各个都是好手。相比于那些好狠斗勇的骁果军兵士,这些人,显然才是瓦岗义军最大的威胁。
一个个身怀诡异道术。其修为均是在灵力正道的地才修为阶段。虽赵磐龙是两仪灭劫境修为,就连天山太一道宗宗主虚谷子,他也有能力与之一战。但同时被这数十名灵力正道修为均在地才阶段的修士包围下,亦是没有全胜的把握。
若一对一,他不输于任何人,但若他们群起而攻之,自然是恶战难免。
“非也,列位同道。在下到访此处,是为了调查一桩灭门惨案。”
“那说来可巧了。前段时间,刚有人来这里制造一桩惨案,但却似乎一无所获。所以此番前来,早在我们意料之中。”
言语者,正是这伙伪装成步卒的为首壮汉。
赵磐龙只看了其一眼,便心底暗自称奇。
但见此壮汉,决然有别于其他修仙者瘦弱的身板。他看不出有什么仙风道骨,倒是那面相宛若鬼修地煞,生得是极为粗野,奔放的粗眉下,一对圆眼豹目,是细细打量着赵磐龙,更闪出凌冽寒光。那紧闭双唇,让其面容有如铁铸,隐去了其内心那得志嘲笑。他灵力延展的那顺,身披的隋军棉布甲似都快要被强健的胸肌震裂,半露出了胸口那黝黑的皮肤。他熊腰虎背,身体极为强壮,手中擒的,并非一般锤类兵器,而是拖着一柄由寒铁打造的巨型裂地杵,在阳光照射下,裂地杵上死人头额部散出的幽幽寒光。
“想必是误会了。我无意与列位同道斗法。”
“误会?全真道宗五老峰修士赵磐龙,真是好大的面子。”
赵磐龙闻言,脸色一沉。显然这些修道之人,是有备而来。
“看来,我早就被你们认了出来。若知我在天山所为,你们应当谨言慎行。”
“当然知晓。不过是你侥幸逃走。逞什么能?不过是侥幸战胜了那青龙殿胡长老罢了。难道这就以为我们宝山道宗,就拿你不得了?本宗本不想介入凡世红尘,但天下百宗都想分这乱世一杯羹。何况我要赚得了你,我们宝山道宗,亦会出现我这个天才大能。到时候,除了能高攀上天山太一道宗,我道宗亦是傲视于这天下宗门!”
“无名小宗派,也敢在在下面前夸下海口。胡青云那厮,就是你们的榜样。”
“哈哈哈哈哈!本宗高手,已将你包围,谅你这次插翅难飞。”
言未毕,这些宝山道宗的高手,便以深厚的地才土行道力构筑起了灵力结界,在杨元芳的宅子内外构筑出了一道坚实屏障。
“看来在下今天是免不了一战了。报上名来,在下不斩无名之人。”
“格老子,好大的口气,那老子就叫你死得明白,听好了!老子便是宝山道宗宗主崔垚,道号宝山飞龙锅。”
“哼,一拿裂地杵之人,非得有个叫锅的道号。不如叫蠢吧。在下认为你很快就飞不起来了。我本不愿节外生枝,要死,是你们这无名小宗门自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