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万岁的心,最终是平静下来。
愤怒之后,是片刻寂静。随着灵气重新填满灵丘,灵丘之上,生灵们便又开始嬉闹。
对于赵磐龙,史万岁很是感动。
毕竟,他乃令人闻风丧胆的怨魂。其身首异处,埋骨坟茔。这十数年来,从未有人胆敢主动倾听他的愤怒。唯有这赵磐龙例外。
这种感觉,仿佛是他史万岁经历了一次轮回,重新变成了人。
略微清醒了些的赵磐龙,对于他倾倒的怨意,是一句话也没说。对赵磐龙而言,不论人与鬼,各有其志,与其评头论足,不如耐心倾听。甘苦自知这话,赵磐龙在与虚谷子对阵以后,算是彻底明白了。黑与白,像是太极阴阳,从来都是相辅相成,这凡世红尘,哪里存在绝对的正与邪?就像他一样,现在无疑已是天下灵力正道的公敌,这个中缘由,自是不言而喻。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是因为虚谷子掌握着灵力正道最大的宗门太一道宗,且坐拥天山地脉,拥有天下道宗眼馋的天材地宝“七彩华韵”,所以为了保住他的宗门地位,这才无所不用其极。而天下道宗皆因他的淫威,才会做出最务实的反应。
由此看来,这道界与凡世红尘并无二致,唯一的区别,也许就是表面平静。
不知是左肩剧痛的缘故,还是想到这些有点无奈,亦或者二者皆有。赵磐龙紧咬双唇,闷哼了一声。
赵磐龙的神识,最终落在了饕餮归一环中的妙玲魂体上。
妙玲像是在熟睡,魂体仍旧没有半点知觉,隐隐不安,自是涌上赵磐龙的心头。
照理说,现在的妙玲,应该早就清醒了。毕竟,在战斗之中,就算冒着道消魂灭的危险,亦未舍得对妙玲打出一招半式的反击。饕餮归一环将妙玲收入其中后,照理说,他应该已经切断了他魂体与外界的感应。否则他破界那刻,他是隐隐看到了虚谷子捏碎魂晶的过程。若虚谷子的魂晶,可以辅以虚谷子的感念,影响到饕餮归一环内的妙玲,妙玲说不定已经魂体爆裂而亡。恰恰因为并未有所影响,妙玲这才能安然于饕餮归一环内。可为什么,她仍是处于熟睡状态?
心念一至,饕餮归一环中妙玲的魂体,便被赵磐龙召唤出来,轻轻置放于他的身边。在不安的驱策下,赵磐龙亦向史万岁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史前辈,在下恳请您看看,我道侣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磐龙不禁言道,似乎颇为苦恼。
“必定是那虚谷子老儿,利用了某种奇特的方法,控制了我道侣的魂体,所以于情急之中,在下不得已利用这饕餮归一环的空间禁制,将她纳入环内天地,使得她的魂体与那虚谷子的感念切断。但令在下费解,为何我道侣仍迟迟不醒?”
“运用大量魂力修为后,魂体是可能因修为骤降,短暂休眠。”
史万岁撇了一眼妙玲,旋即淡淡说道。
“太一道宗所在天山,距离这灵丘有数千里之遥,纵是地煞遁至此,亦虚消耗一些时日。这想必应该脱离了短暂的范畴了吧?”
“从那时到现在,她都这个样子吗?”
赵磐龙这才默默点头。
“照仙长之言,这的确就有点蹊跷了。”
史万岁这才走进了妙玲的魂体,探出其两指望其眼目一扫,这应该是史万岁诊断魂体之伤的某种特别方法,不同于那阴眼之术。其目光黑芒灼灼,直扫向了妙玲昏迷中的魂体。起初,史万岁是双眉微蹙,旋即,其眉是越蹙越紧,像是店小二的抹布,能拧出水,且神色,是愈发狐疑,这史万岁的态度和神情,不由看得那赵磐龙是心中一冷。
莫非妙玲的魂体,是真出了大问题?
赵磐龙本想问询,史万岁似已知他要做什么,探手让他噤声闭嘴。
无奈之下,赵磐龙只得全程紧张的看着史万岁,和昏迷不醒的妙玲。紧张的心境,让他赵磐龙好像忘记了他现在遭受的重伤。
直到好一会儿过后,这史万岁的脸色才由阴转晴。
赵磐龙亦是在转忧为喜间,再一次感受到了肩部的剧痛。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老匹夫果真心思细腻,机关算尽。若非史某习得了将魂阴兵,对魂体研究至深,恐怕史某也会像仙长一样,看不出个所以然来。这老道的手段,确是令人惊讶!若非赵仙长将他虚谷子老鬼的感念,与连接着您道侣魂体的魂晶之间彼此感应给果断切断,恐怕这女娃小鬼修,已灰飞烟灭。史某能看出,你对这个女娃小鬼修是有多么喜欢,你虽然很好的保护了她的魂体,为让他魂体本身伤到分毫,但其伤,在于其神。人死为鬼,鬼死为渐,故鬼,也有其魂!您道侣恰好是伤在其魂体之魂!”
赵磐龙听罢,再一次心惊胆战。
“可有良法?还请史前辈相救!”
史万岁捋着他的长须,胸有成竹的说道。
“仙长既要史某出手相救,史某怎敢不从?”
“那么……”
“无妨,若是其他鬼修,对于这种魂体神伤,自是毫无办法,但史某怎是那些庸才?”
见史万岁如是说,赵磐龙的悬起的心,是落了地。
“那在下就有劳老前辈了。”
灵丘之上,虽然灵气充裕,但对魂力,却伤害较大。而且尚存一些诡异的灵力,对魂力有天然的憎恶。
史万岁用感念一扫,这些灵力均是那些初化形的小灵妖所散发。
对于这些灵妖,在他史万岁眼里,就是蚊子苍蝇一般的存在,令他不胜其扰。
这感念一动,阴风是平地一起,得其统帅帅令的将魂阴兵便自魂力阴风中显现,直接困住了那些恼人小灵妖的洞府。
如此一来,扰人的灵力,便彻底安静了。
对于赵磐龙的伤势,他毕竟是血肉之躯,毕竟爱莫能助,虽受重伤,亦不存在生命之威,也犯不着用魂力,封住赵磐龙三魂七魄。而对于妙玲的伤势,他倒是有些办法。
妙玲毕竟是鬼,乃纯粹的魂体,而其伤在魂中魂,自是需要魂中之魂来补。而这种东西,对于他史万岁,倒是信手拈来。
一道黑光,自史万岁眉心钻出,灌入了妙玲的眉心。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妙玲的魂体,便已有所动静。
赵磐龙见状,自是对史万岁投以感激的目光。
史万岁亦再无言,勉强一笑,施礼作揖后,便化作一道黑息,径直飞入了饕餮归一环内。对于这地,他虽然是鬼中统帅,对却此地,是甚是不喜。毕竟一切都已为赵磐龙办妥,他也得回饕餮归一环中,重修魂力。
“妙玲,我得先自行调息疗伤。”
赵磐龙以感念向妙玲默念,旋即,他就近找了个块风水较好的林间空地,便运功调息起来。
“这是……”
妙玲渐渐清醒过来,警惕的四下张望。显然,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赵磐龙自虚空隙中破界而出之后的那段时间。
虽那时的她,已经突破到鬼煞初期。但对于虚谷子突然袭击,她防不胜防。
只见一道白影,掠过她的面门,那诡异的眼神领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她还来不及运起魂力御敌,眼前便骤然天旋地转。
当她再醒来时,她已经被囚于极端险恶之地。目之所及,皆是奇峰异景,那些怪石嶙峋的山脊与树林间,更是有飘荡着一种极为危险的气息。
“磐龙,磐龙,你在哪里?”
妙玲浑浑噩噩的行走在这险恶异常的地域。
无处不在的危险气息,令妙玲压力倍增。也许是那道白影,在这里到处飘荡,这诡异的情形,让身为怨魂的妙玲,亦感觉捉摸不定。她能感受到一种强烈的敌意与嘲讽,这种情形带来的压迫之感,亦不比她主公楚轩要逊色半分。
山石树丛投下的阴影间,一定潜伏着什么极致的危险。她不断追踪着那似乎无处不在,却又登时无影无踪的白影,直到魂困神乏。这才发现,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起点。
那绝对不是单纯的鬼打墙。也不是那些幽魂阶段鬼修施展的小把戏。
她的头,微微有些沉。
随后,她的意识似乎也快要丧失了。
她咬了咬牙,一抹额头的香汗。
这是某种高深道术编织成的神秘结界。
她逐渐开始明白,她自己想必是遭遇了什么。可此刻的她,早已有心无力。就像一只飞鸟,撞入了猎人布下的天罗地网。当感受到这是个陷阱时,为时已晚。
她的意识开始迷乱,变得神魂迷离起来。她除开心念赵磐龙之外,便再无任何的意志,她不再担心若再这样下去,她终归会失了心智,因为她已经想不到这么深。沉默无言的奇峰异景,像是某种强烈的暗示,是早在不经意间,利用某种诡异的方式,让她魂识渐生出了恨意,与杀意。
这两种意念,仿佛在急速扩大,很快填满了她的内心。
像是头脑要炸裂。
尺骨剑,已经幻形于手。
直到她看到了又一道白影,向她飘来。
眼神迷离的妙玲,竟觉得这白影,像是呼唤中的赵磐龙。
此刻的她才喃喃呓语,但这已经是她能够做到的全部,拼劲感念,放声大喊!
“磐龙……磐龙!”
“磐龙,是你吗?磐龙!”
“是我,妙玲?妙玲你在哪里?”
白影的面孔逐渐变得清晰,可一瞬间却变成了那双她记得非常深切的眼睛。
“磐龙,奴家恐怕……”
“要杀了你!哈哈哈哈哈!”
一道白光灌入了她妙玲的头顶,狂笑中妙玲是怨念一起,尺骨剑身之上阵阵黑芒涌动起来。
她随即变得痛苦地大叫,仿佛她的魂体,在被寸寸拆解。那强烈的杀意,让她目光血红。
整个地域,都在天旋地转,她就是伤不了这白色的影子,抠不掉那双邪恶的眼睛。
直到天空升起一轮黑日,将她卷入……
真是好长的一梦。怪异无比的梦。
茫然间,周身灵气涌动的赵磐龙,是吸引了妙玲的目光。而妙玲惊讶的发现,赵磐龙的湘色布衣上的裂痕与血痕,竟是她尺骨剑造成的伤害。而他的左臂,骨裂筋断,唯有一丝丝涌动的灵气,渐渐通过断裂的经脉,在渐渐修复着这严重的伤势。
不在是那道白影。
这里的环境,非常真切。虽然周围有明显敌意的灵力存在,但绝对比之前梦中那鬼祟的气息,要好上很多。
难道……
妙玲猛然醒悟。
赵磐龙又一次救了她。这里正是那场大梦开始的地方,而之所以梦境中听到赵磐龙的呼唤,是全是真的。只是她的魂识,被那未知之敌,利用奸计取走,以至于……
她不想再去想那时她到底做了什么。
她轻轻走到赵磐龙的身边。先是用指尖轻触了下赵磐龙的脸。随即,一件有魂力化形的黑色披风,便披在了调息养伤的赵磐龙的肩上。
赵磐龙自是知道,妙玲的一举一动。
在赵磐龙运功调息这数月之间,妙玲是一直守在他的身边。直到一股灵力冲破他左肩最后一道经脉。
他丹海内的两仪晶魄,便重新发挥了璀璨的光辉。
此时赵磐龙丹海内的晶魄,已经不是原本神识扫过可见的七彩光芒,而是一种若隐若现的紫色光彩,如同一轮紫日,映照着丹海之下的沧海,沧海之上,那七彩蛟龙,变得更加威武,龙鳞之上,仿佛是两仪灭劫境道力正在熊熊燃烧。
他知道,他神识所见的紫焰巨龙,便是他的巨龙之相。
他神识一动,紫焰巨龙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亦是意动龙行。
自从斩杀璇玑子三尸入境灭劫以来,他还从未审视过自己的丹海,甚至能用意念所及,操纵这紫焰巨龙,冲入云霄,越过心之苍穹,去探寻的丹海之上的天宇。那个神秘转动中的立方体。
若说那丹海,是赵磐龙道体中的大地,那星宇之中转动的立方体,也许就是他道体中的天。
一时间,他仿佛化作了那条巨龙。
瑰丽而壮阔的景象,现在了他的眼里。
但他无心观看这些,他要冲破苍穹,去看看道体之天,那个神秘的立方体。
一个似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和神秘意义的奇景。也许还和卧鱼玉佩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初,赵磐龙尚记得,那只是一轮光晕,随着修为的提升,光晕变成了印痕,在赵邸中抵御巧玲的暗杀之时,那印痕的封印,被他撕了去。后来,他悟得两仪,这撕去封印后的印痕,渐渐具象立体,化作了丹海之上的立方体,这立方体先是沉寂,唯有遍布的光影,直至进了破境界,他才看请,立方体是转动的,上面还布满了两仪境界熄灭的星斗纹路,而卧鱼玉佩玉中境里的天空,仿佛就是星斗纹路的具象。
在赵磐龙看来,这应该不是巧合。正如师父全真子所言,这卧鱼玉佩与他共命,凡世之法无法破解。而且应该还于他的修为境界有关。正如徐福曾对他言道:“一石之所,天地之大也!”
在这相对安全的环境中,赵磐龙的头脑很是冷静,抽丝剥茧般,种种神识里忆起的细节,均在佐证着赵磐龙的推测。
心动龙腾,闭目间的赵磐龙,是原本运息的两手,猛地聚过头顶。神识之中,紫焰巨龙是龙翔天宇。
妙玲双眸灵动,独自趴在一旁巨石,席地而坐,只是静静地守在赵磐龙身边,端详着他赵磐龙。经历了破界后的分离,妙玲对于赵磐龙的眷念,显然是又多了十分,是怎么看他,都不够。
妙玲更关注的,是赵磐龙的左臂伤势。
让他放心的,是赵磐龙伤势是一日好过一日。
虽然她妙玲看不到赵磐龙的神识,她却清楚的看到,不久之前,赵磐龙是利用周遭的灵力,冲破了他最后一道被锁闭的经脉,赵磐龙的道体重获恢复如初,想必就仅有几炷香的功夫了。
妙玲所不知的,便是赵磐龙的神识,在冲破了丹海上的天宇看到的。
星宇无限,紫光熠熠,数不清的繁星,拱卫着那静静转动的立方体,立方体上,是总共拥有十个星纹,而其中的三个星纹已经被赵磐龙点亮。那正是赵磐龙在玉中境中所观的天星布局,闪烁红色光芒的,乃是东仪之星。闪烁七彩光芒的,乃是西仪之星。而那闪现强烈紫光的北仪星纹,尤为特别,他燃烧着熊熊紫色烈焰,似于他神识附着的巨龙之体,相互呼应。想必于这紫焰的观感,便来自于那旋转立方体上的星纹。若说东西二仪星纹仅是天上的星辰,那紫焰闪闪的北仪星纹,便是天上的月。
在紫色的光辉下照耀之下,旋转的立方体上,现出了更多的细节。
它仿佛只是一道门。而门后,却躲着一个异常庞大而宏伟的阴影。
至于是什么,他道不清,也想不明。当他的神识,御龙亟待奔赴,想要一探那庞大而宏伟的阴影处一探究竟。却感受到了剧烈的排斥。
只是这斥力的一撞。
赵磐龙御龙的神识,便被推回至丹海之内。
“看来尚需机缘,才能一探究竟。”
赵磐龙猛然睁开了双眼。却发现周围变得异常诡异。周围的树木,竟然静止不动,而妙玲只是睁着那一双美目,安静地看着他,表情似停留在了他醒来之前的那一刻。
“哼,你说对了!”
一道诡异的红光闪现在赵磐龙的眼前。红光闪现后,一个浑身散发着神秘气息的男人,自赵磐龙眼前的红光,快步走出,立在了他的面前。
“别来无恙。重阳君!流落至此,与鬼为伍,我真替你悲哀!连一个凡世虚谷子,你都战他不过。如今还真是废物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