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碰硬,绝不是办法。特别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赵磐龙一想起巧玲,不禁一阵心痛。巧玲已与徐福魂体湮灭,而妙玲是巧玲唯一的托付。
何况还有心心念念的青裳。她是否在凡世某处等着他赵磐龙?
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以如今他道体和修为的损耗,在那升仙台想要战胜虚谷子,怕不是根本不可能。何况那虚谷子眼神有异,明显是要赚他入瓮。左臂肩胛如今筋骨具碎,就算能忍痛,想要以单手战胜虚谷子,无异痴人说梦。
见史万岁破阵到殿,他心中顿生一记。虽这史万岁尚是鬼煞初期,可这他的鬼煞初期,仅是因为十重镇邪塔为了滋养塔下璇玑子三尸,汲取了他的鬼道魂力,而史万岁的真实修为,实际上与他虚谷子的两仪破界境不相上下的地煞初期阶段。只不过,需要于魂力充盈之坟岗,墓穴,死地等处,假以时日恢复。待他俘获了充沛的魂力,他的鬼道修为便会迅速提升至之前的阶段。
也就是说,这史万岁无疑是懂地煞阶段的功法的。
循着史万岁周身散发的强大魂力,赵磐龙循息望去,发出了感念。
“史前辈!你来的正是时候。”
“哈,若不是史某先被赵仙长指点,想必史某要以现在修为破那阵,无疑是比登天还难,不过总算是被我攻破,这太一道的嫡传弟子,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对付,奉赵仙长法楪,史某只是暂时夺走了他们的意识,除开几个拼死抵抗史某将魂阴兵的人没能活过来,其余一干灵力正道修行者,史某并未动他们分毫。”
“如此甚好。”
赵磐龙颤抖地说道。而史万岁显然误解了赵磐龙的言语中的情绪。
“对了,话说回来,虚谷子那老匹夫在哪里?”
史万岁话锋一转,眼里射出仇恨的光。
“喏!自己看吧!逃得可欢了!”
赵磐龙指向了宗主殿窗外,正御剑而行的虚谷子背影。
“老匹夫,想逃,没门!走,赵仙长,咱们一起去灭了那厮。我已经忍不住想要将之手刃了!我要捏碎这老鬼的魂魄!这太一道宗的恶宗主,是顶着天下第一宗门的名,也不知干了多少好事!我和他不共戴天!”
说着,史万岁便要冲往那里,却被赵磐龙的感念叫住。史万岁不解的回过头来,困惑地望着背靠立柱喘息的赵磐龙。
赵磐龙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这虚谷子,心机极深,贸然跟去,必定是凶险万分……你甚至不懂他的道法,如何能与他抗衡。虽然在下没有找回玉佩,却还好找回了她……”
赵磐龙艰难的抬起右手,饕餮归一环中,妙玲的魂体不稳,若隐若现,尚处在昏迷之中。史万岁以感念扫去,对赵磐龙露出敬重的神色。不由赞道。
“想不到赵仙长的道侣还果真只是一个修为刚到鬼煞阶的小鬼修!以在下目光来看,现在你与这小鬼修双修的话,仙长怕不是已经是得不到半分好处。倒是这小鬼修通过与你双修,却能得到大大好处!就这样没有利用价值的道侣,赵仙长还能对她恩深义重,以身犯此太一道宗,真令史某佩服仙长高义。”
赵磐龙苦笑着叹了口气。
“利用?哼,也许在下并非史前辈所想的那样。在下并不认为在下与她是利用关系。”
“莫非是感情?噫……仙长恐怕也知道何为人鬼殊途,这样的感情是没有任何结果的。在我们魂力鬼道中,道侣之间鲜有不是互相利用的关系。您的话,倒是让史某想起了曾经……”
史万岁默然,魂体上下骤然生出了强烈杀意。甚至让那御剑飞行的虚谷子,亦是感念到,于心惊中回首一望,正好与那史万岁是四目相对。
史万岁眼里射出的是凌冽的光,似有强大的怨念,想要立马赶去撕碎这虚谷子。
虚谷子自是有些畏惧,一个赵磐龙就已经够他受的了。若再加上这史万岁,情况又是不同。若不能尽快前往升仙台,调息数息,赵磐龙和史万岁若同时攻来,他必定吃不完兜着走,只是多疑的虚谷子并未想到他已重创赵磐龙。
他冷哼一声,回身加快了御剑飞行的速度,不再回头,径直御向升仙台之所。
“先恭喜仙长道法了得,能从这老鬼手里救回道侣,史某与这老贼,不共戴天,还望赵仙长与史某共戮了这老匹夫!事不宜迟,那匹夫恐怕又准备玩手段,我们这就去杀他个措手不及,那台子,今日就是他落魂之所!”
史万岁魂体额间,青筋暴起。
“且慢!史前辈听晚辈一言!”
“您这是……那老匹夫逃跑就是在怯战!想必他自忖不能胜过赵仙长!现在不追击,更待何时?”
史万岁顿足急言。
“非也,现在我们跟过去,必然是双双道消魂灭!在下这是在等史前辈你!”
“等我?”
上一刻的史万岁尚在摸拳擦掌,直到赵磐龙说出这样的话,史万岁困惑不已。
他不由注意起赵磐龙的脸色,以及赵磐龙龟裂的嘴唇。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便用阴眼向赵磐龙扫去。
不扫是不要紧,但这一扫,让他的斗志是登时少了一半。
他这才发现,赵磐龙左肩骨头已尽皆粉碎,也就是说赵磐龙躯壳的左肩那部分,已经是死了。而之所以,赵磐龙还能维持着自身身形不垮,乃是因为这部分,赵磐龙是在以道体所有的魂力,勉强支撑着重伤的道体躯壳。
赵磐龙虽拥有两仪灭劫境的道力,尚维持着道体的巨龙之相,但实际上,他的道体状况,已经一塌糊涂。甚至于若不是赵磐龙主动撤去了重伤处的两仪道力,他史万岁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点的。赵磐龙道体本身,因有两仪道力护住身体,所以看似并无大碍,这也难怪他不仅能瞒过他,甚至连虚谷子亦被瞒过。
“啊,您这是……”
“着了这虚谷子老儿的道。中了他一招百邪灭拳这样的绝技,这催破力道,真是强悍异常……以在下的状态,能瞒天过海,已实属不易,贸然前去找虚谷子老匹夫算账,必定是飞蛾扑火。刚才幸亏扮猪吃老虎,才在我受了他……”
赵磐龙喘着粗气,艰难说道。
“仙长勿动。史某经历阵仗无数,我懂仙长苦衷,此一招乃是仙长急中生智,虚张声势的结果、”
史万岁一把扶住了赵磐龙,低声耳语。
“若在下先去,你怎能安然,既然史前辈受命于在下,在下定不能相负。不知道这个理由,在下能不能说服史前辈。在下并未将史前辈当作可利用的棋子。”
“哎,当然能。仙长真义士也!史某自愧不如!”
史万岁感叹道。目视着虚谷子远去的背影,纵是有千般不服,现在亦是无可奈何了。
另外,史万岁亦重新审视了他与赵磐龙的关系。
他现在,不仅佩服赵磐龙的道力修为,能够帮助他完成心愿。更相信他与寻常那些道界中人完全不同。他赵磐龙竟不将他视作利用的对象,而是将他视作朋友。
这不禁让他想起了曾经的峥嵘岁月,戎马战阵间那种生死相交的袍泽之情。
“咳咳,若能假以时日,等在下恢复,那时咱们再上这天山,新账旧账跟那老东西一起算!”
赵磐龙喘息着,虽强装镇定,但左臂入心的疼痛,几乎快让他晕了过去。
他的额头布满汗水,紧蹙的双眉下,五官不展,干裂的嘴唇,正慢慢失去血色,甚至于史万岁无法明白,那护住身体的,两仪灭劫境的道力,也逐渐开始消退,赵磐龙的巨龙之相,便在渐渐消退的道力下,模糊起来。
“哎,也罢!赵仙长言下之意?”
史万岁纵是心中千般不愿,但赵磐龙现在确需相助,关键时刻,赵磐龙没有将他抛弃,甚至在极度危险的情况,虚张声势等他前来,这样的义气让他忍下了一肚子的鬼火。原本,他打定的是那样的主意,若是赵磐龙不去,他就算飞蛾扑火,也要让虚谷子付出代价,大不了学西楚霸王,吻颈乌江,若说他只是为了驱逐匈奴,此言不实,而是因为这虚谷子坏了他鬼道生涯里的田园牧歌,虽他身为鬼统领,实则如今早应是了无牵挂,心中倒是只有求死复仇这一途而已,可赵磐龙重伤如此,他遂打消了一时涌入魂识的念头,不仅叹道,似艰难忍下了一口强烈的怨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罢!”
赵磐龙先前尚有些心惊。他没有想到,史万岁对虚谷子杀念,甚至比他赵磐龙还要深。
之所以等待史万岁,也是根据魂经所述。鬼修修为下降,乃因魂力消耗所致。若是本就有相应境界的修为,那么必定能使用相应境界的绝技术法。
这暗中计定之策,实际上是想要利用史万岁也许已经领悟的地煞遁术绝技。好双双不留痕迹的逃离这太一宗主殿。
而他与史万岁的关系,实际上确是利用关系而已。虽并不是要对他史万岁不利。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史万岁竟意外认为他等待此举,乃是出于义气考虑,更是为了他,能暂时得到存在的意义。不禁是大为感动。亦是与史万岁一般,重新审视了双方的关系。
“嗯,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先去灵丘,再回清源赵家村。待伤愈,在下得回五老峰看看……”
“也只好如此。再做计较!待史某施出地煞遁。”
言未毕,史万岁是立即施展出地煞遁,只见黑光一闪,两人便在太一道宗的宗主殿,消失的无影无踪。
待到这还蒙在鼓里的虚谷子于升仙台坐定,等待片刻之后,一丝魂力的残息,拂动了虚谷子的指尖,钻入了虚谷子所劫的卧鱼玉佩内,这才心中一醒。
“可恶!老夫竟被那姓赵的兔崽子给耍了!哎!”
他的神识扫过了宗主殿,哪里还有赵磐龙影子。一时间是吹胡子瞪眼,鼻子里是喷出了一道渗人的白皙。
他之所以要选择在这升仙台与赵磐龙决战,便是想要借助这里的天道气运,孰料那赵磐龙竟会有此一举!
煮熟的鸭子,飞了!
他就该乘胜,取了赵磐龙小命。
一时间虚谷子的杀意和愤怒,延展到了整个太一道宗之内。
“传本门法牒,天下百宗,但见赵磐龙,杀无赦!为之者,重赏金灵丹,七彩华韵!”
与虚谷子同样愤怒的,且不说这赵磐龙,亦有这史万岁。
可怎奈那十重镇邪塔,吸走了他大部分魂力,他那地煞修为的魂体架子,如今只剩下于鬼煞初期相当的修为水平。这口恶气,他如何能忍?可怎奈自身如今魂力鬼道修为低微,连赵仙长如此厉害的修为,今亦是身负重伤,单凭他一个相当于鬼煞初期的魂力修为,也断然不可能是虚谷子对手。
虽然他明白这是赵磐龙的战术性撤退。但心中的怒火,却是与日俱增。
想当初,西域都护府与虚谷子一战。那自诩正道老家伙不是诡计多端,比那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匈奴,要难以对付的多。若轮正面实力,他乃将魂阴兵的西域万魂统领,却被虚谷子奸计暗算,自鬼将鬼兵中赚出,他亦不得沦落于此,更何况,一缕早不存在的芳魂影子,仍是在暗处,向他微微摆手……
史万岁的记忆相当凌乱。并非是他记不得过去,而是他故意将之拆解。
可记忆,即便是拆碎了,仍旧是不断想要连接起来。
“小阮……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他惊慌失措的抹去了她嘴角的鲜血。
“你答应过小阮,保全他们……可是……小阮……不得已……”
男儿的泪水,滴在了女子的素衣之上。
“是他爨翫氏要叛……我不得已……”
一阵剧烈的情绪波动,冲击着史万岁的脑门!他重重地拍打起自己的脑门心。
“君仕于隋,妾仕于爨氏……自古忠义为先,妾与君难以两全……”
“把医官给我统统招来,救不活我的小阮,我要他们全部陪葬!快去!!”
恐惧,仿徨,无助,让他痛心不已。
“小阮……小阮……”
史万岁默默守着赵磐龙,注视着赵磐龙救回的妙玲,而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忆着曾经他经历过的点点滴滴。悲伤,愤恨,狂躁,暴虐,一时间几乎所有负面的情绪,涌上了他的心头。
若不是虚谷子,即便是做鬼,他亦能在小阮的温柔下,于魂力鬼道之中,创下一片天地。即便是做鬼,他亦是能与心爱之人的怨魂,相思相守在一起。
一个得到将魂阴兵的机缘,续了他的前尘旧梦。一个虚谷子老鬼,将这前尘旧梦给打散!想必是对赵磐龙用了同样的伎俩。对此,他怎能不恨,其念又怎能不平。
他还记得,行军途中,与小阮初遇的那个山洞,他送给了小阮一个宝匣,作为定情的信物。
他还记得,小阮抱在怀里,那份感动。就像那宝匣之中,藏着他的期待着美好的意愿。
他亦记得,小阮渐渐失去的体温,双臂无力的垂下。他再没有打开那个匣子。
他更记得与小阮倩魂相逢时的喜悦,还有一起在鬼道之中,完成他心中的理想那种生活。他将这一切的美好,锁在那宝匣之中。
如今的他,什么都没有剩下。他用禁制封印了那个匣子,将他的机缘和这段美好,埋在了初遇的地方。他甚至不想去想,那里是何地……
没有了牵挂,没有了鬼修最后那点存在的理由。
只有恨,也唯有恨。
这恨,化作了天空中降下的一道雷闪。魂力的黑息,已经裹遍了史万岁的全身。
咆哮,如同月夜下的狼嚎。
一时间是悲悲切切。惊得那月儿亦是发了毛。
这灵丘之所,原本钟灵毓秀,却仍旧被他这一吼,惊得是此处,灵力突然一闪。
旋即,夜雨便稀稀拉拉自夜空洒下。
“小阮,小阮,我史万岁一定要为你报仇!一定为你报仇!将那老匹夫碎尸万段!方解我心头之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