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气缭绕,炼丹炉又一次炸了炉。升起腾腾黑烟,呛人的味道引得徐福咳嗽连连。
不仅如此,炸炉后的灵力反噬,让徐福不由皱眉,他只得收功作罢,于气沉丹田下调息凝神。
如今的他,来到此蓬莱仙山,闭关数次,前后炼丹十数个时节,可仍旧徒劳无功。
照理说,此蓬莱仙岛,不仅灵气充裕,又有大量上乘的仙元草,琼灵露,且此蓬莱仙山,也名不虚传。依堪舆所示,其地脉五行属土,三才属天,绝对是一方天地灵山,根据《鬼谷子》中《转丸》一篇中炼丹部记载,此等地脉乃最宜炼丹之所。
《转丸》所言不假,且徐福根据鬼谷子亲传之丹道,是练得了不少诸如仙元丹一类的疗伤丹药,且每一炉的丹药的品质,均堪称上品。可奇怪的是,他唯独炼不成这延年益寿的金灵丹。
凡世千丹,金灵为首。
怎奈此单,却是可遇不可求。
就算是这十数个时节以来,他数次闭关于炼丹房中,且严依《转丸》之法,心血倾注于其中,却到头来一无所获。
他起身踱步,取出了藏于炼丹房中,于碣石所奉玉诏,奉诏那刻的光景,便又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二十七年,皇帝令琅琊紫虚殿方士徐福,携其殿辖紫游殿三千外门童子,使海外三山,寻长生道,功成之期,皇帝颁赐徐福之所在方圆三千里为琅琊紫虚殿永世基业……”
中车令赵高之语,仍回荡在耳畔。这玉诏便是一统六合之君的许诺。
拂去玉诏上落尘的那刻,他仿佛看到了一幅波澜壮阔的画卷。
蓬莱仙岛上,立于山巅的崭新紫虚殿,旭日正东升。骄阳暖意,所有门人沐浴在纯净的灵力之息中;氤氲氛围,萦绕于崭新的,建于这蓬莱仙山之上的琅琊宗门楼阁之上,那波澜壮阔的景象,似滔滔长江,滚滚黄河,涌入他的脑海,一切如梦似幻;那些跟随他远渡的弟子们,早已成为了各宫各殿之授业师父,带领着崭新一代的琅琊门人,修习鬼谷子留下的仙术道法,此地已成道之国,大秦官商宾客,亦往来不绝;那山下的海岸,被寻仙求道之人,开辟了新的海港,迎候着宇内四方,络绎不绝的虔信之人;更有那仙草园中,风花雪月,山花烂漫,随风而至的,还有那银铃一般的欢笑。
他循声而去,慢慢地向她走近,手轻轻搭上了她粉黛香肩,在两额相贴的那刻,那明亮地双眸里,他分明看到的,是幸福和希望的光芒。再无阴雨霏霏,唯有晴空郎朗。
“雨晴……余岂不知子之心耶?”
肌肤之触,若阴阳调和。徐福自己也不知道,本应斩断烦恼丝的修道之途,怎会凭添上这等臆想。
没有叹息,而是自然而然的。
那修长的玉腿,光滑细腻的肌肤,惹得徐福是凭空生出欲火,竟想伸手探入两股之间最为细嫩之处。
目之所及,还有那髀骨上一抹飞凤印痕,乃是上天的恩赐,吉运之体。
风细细,水潺潺,花开花落,娇容似妍,似柔火慢慢融化了他的心。
“妾心足矣。”
娇滴滴的耳语,令他心都为之酥软。
羞答答的雨晴,垂目呢喃,浸人的体香让徐福的身体微微一颤。
若不是两声夜莺的怪叫,还有咚咚扣门之声,他本不愿注意到窗外的那弯月牙。
不过是他脑海中的臆境罢了。
散去的黑烟之后的窗外,那月牙早已悄然攀上了树梢。
他的心境,尚未平静。起身后,于丹房中,是来回踱步。直到再次想起叩门之声,徐福心中一乱,似再无内心中想起那甜蜜的声音,正色问将起来。
“何人?!”
他不耐烦地问道,心中略略带气,毕竟他不想脱离那脑海中的幻象,面对炼制金灵丹失败的现实。
门外之人,自是感受到了情绪,停顿至少数息,这才略略咳了一声。
“徐师叔,是弟子忠,遵师叔您的法牒,叩请师叔出关。”
徐福闻言,这才在不情愿中掐指一算,正如《转丸》炼丹部所言,炼丹之际,逝者如斯。仿佛就像动物历经了冬眠,于无感之间,岁月就已蹉跎,时间更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自上次入关丹房炼制金灵丹以来,此次一闭,竟又匆匆过了七七四十九日了。
人生短短数十载,又有多少个七七十四九日。想到这里,徐福是不由长长哀叹了一声。
炼丹结果,令徐福极为失望。这一次炼丹,似乎比上一次闭关炼丹,败得更为彻底。丹炉之中,除了一炉焦黑灰烬,便再无其他任何有用的丹药。
要知道,炼制这金灵丹,需要大量的仙元草,琼灵露,更需辅以至少人才境界的持续灵力。而这蓬莱仙山所生长的仙元草,虽然数量较其他地区多上不少,但也绝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虽说,经历了数次失败,他已是不断地改进了炼制这金灵丹的炼丹手法。可这难以琢磨的天道气运,却不似人的脉象那般,容易掌握,也不是脉搏的跳动,易于预料。而是如同气海中的一缕游丝,又如脚下的影子,是可以让人想抓,就能抓得住的。
想到此处,徐福胸口不禁气息一阻,差点没让他背过气去。
良久,他才略微平复了下心境。
“仙元草,琼灵露,齐备乎?”
“禀师叔,备齐是备齐了……”
徐福的弟子徐忠于门外答道,似欲言又止。他这弟子徐忠的态度,让徐福刚刚平静一些的心,又生出了许多烦恼。
“尚有何说?无妨!”
“师叔闭关八次,蓬莱西山仙元草已踪迹难觅,琼灵露更已罕见,西山之上灵树不断枯萎,就连灵力汇聚的飞瀑都现出异象……弟子们能感受到的灵气,也日益稀薄……而且……”
“西山采尽,孰不知东山尚存耶?”
没等徐忠说完,徐福愠怒地打断了他的话。
“师叔岂忘方丈,瀛洲之景耶?方丈上,灵草难觅,仙岛实乃千里赤地!为何如此?此间无灵力充沛的地脉,仙元草踪迹,更是难觅。那瀛洲,古坟戚戚,浊气毒瘴,实则凶险万分的幽冥之境,亦是此间无灵力充沛之地脉,更别提仙元草了。而此蓬莱,正是灵力充沛之地,乃为仙灵之所,究其原因,一是因为地脉通灵,二是因为仙元草茂,师叔又不是不知,地脉与仙元草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而此蓬莱仙山,亦是吾等最后归所,若因炼制这金灵丹,致使仙岛灵力绝灭,亦沦为大凶大恶之地,吾等三千弟子,又该去向何方?”
“余奉诏寻不老药数载,渡重洋,历万难。一片丹心,欲为琅琊师门,立永世基业,今若知难而退,岂是寻道求真之人所言?尔须谨言慎行,勿复言!”
徐福心绪烦乱。一时间也不想开口说话。他只觉胸口有股无名戾气,是在乱窜里,袭上了他的心头。虽他已经尽了全力压制住,但徐忠所言一席话,不无道理,可恰恰正是这样,让他心中担子的重量,又平添了几分,一时间,他是有些喘息不过,心事也就更重了。
仿佛,徐福的脑袋里,凭空生出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彼此之间,是争论个不停。徐福以掌,怒拍前额天灵,欲将那争论的两种声音,是一下拍散。
只听得啪的一声。徐福亦发出一声怒喝。
“师叔,您没事吧?”
怒喝倒是没再发出,丹房里又传出了徐福喃喃地自语声。
这让炼丹房外的徐忠察觉到了他师叔徐福的异样。
“师叔,您没事吧?”
徐忠小心翼翼地再次问道。
“能有甚事?”
徐福心烦意乱。他努力克制着心境,但脑海里的两种声音,仍旧是争论不断。
“余欲出散心——哎,顿觉余尚有一事应予理会。近来紫虚殿,紫游殿诸事诸弟子间何所禀?”
“紫游殿已落成,紫虚殿由弟子督造,今才初具格局……”
“何谓?何日使督造紫虚殿也?所命者,尔曹收仙元草。况二政,犹之有也!既而督造紫虚殿,收仙元草复谁?”
“您闭关之时确交代了弟子督造紫虚殿,但之前又让弟子至西山采集仙元草。所以弟子只能二者兼顾……”
徐福脑海中的争执声,总算被这徐忠的令他困惑的答复,给冲淡了。他清楚记得四十九日前,他命徐忠是去收集仙元草,而从未遣他督造紫虚殿。毕竟,督造紫虚殿一事,不会有性命之虞,交给其余弟子即可。而这徐忠是他最钟爱的弟子,虽其修为只不过是人才水行初期未至的开悟境界,但其功法修为,实则已非常逼近人才水行境界初期的修道者,除了少了他的机缘,尚未有能力去突破开悟境。因此,采集仙元草一事,他自然是弟子们中间最合适不过的人选,毕竟,仙元草生长之地,灵力聚集,没有一定的功法护身,极有可能被这些灵力所伤。
“为何余感而不获,尔之灵力有何精进?”
“这……”
“速告!”
“采集仙元草者,乃紫游殿雨晴……”
徐忠言未毕,徐福的灵力掌风,便已至其面门之前。徐忠感受到巨大的威慑,根本动弹不得。
就连徐福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如此动怒。幸得他猛地心惊,拂袖之间是急收回了掌风,那一掌是打在了炼丹房门之上。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房门碎裂,炸出一团水雾,他这才扬长而去。
这阵仗,让徐忠是吓得头也不敢抬。甚至感受到刚才师叔身体以灵力散发出一阵凌冽杀意。
徐忠心中,自是颇为委屈。
毕竟督造紫虚殿,已是一大摊子破事亟待处理。要是能兼顾采集仙元草之事,除非他能长出三头六臂。更何况,替其采集仙元草,原本就是雨晴自告奋勇。既然雨晴能在海洋风暴之中,施展出的那样实力功法,保护住紫游殿女眷舫船,那采集仙元草之事,自是不存在任何危险。既然这样,他能有紫游殿这么厉害的弟子辅助,同时又能完成两项师叔的交代,本应是美事一件。可如今师叔的态度,着实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徐忠呆呆地望着师叔远去的背影,他的内心只觉师叔像是变了个人。再回身一望,已烧的漆黑的丹炉上,似有道道郁郁黑气。
徐忠不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在查探整理了丹房中的风水摆设后,浇水灭了丹炉。这才轻掩门扉,略微忧虑的走了出去。
徐福的忧心忡忡,亦是影响到了他徒弟徐忠的心神。
他虽说能够理解,他师叔徐福为何如此心浮气躁。但却无能为力。修炼丹道,乃是上乘道法,他一人才修为,又岂窥得懂这炼丹方术。
但徐福,却心知肚明。
炸炉,仙元草即将枯竭,地脉即将逆转……这许多事在徐福心中叠加,他自是心境紊乱,郁闷不已。他的胸中,仿佛有种上窜下跳的灵力,想要在烦念里奔涌而出。
迎着月光,徐福心事重重,便不知不觉,已来到蓬莱西山。
正如徐忠所言,此地灵气随着仙元草和琼灵露的枯竭,风水聚灵之局以破。西山的一垂飞瀑,原本是灵气涌动,而今却是破坏之下,黑气涌动。徐福自是清楚,这是因为,此西山灵力的阳势遭到破坏,风水破局引起的地脉质变。而蓬莱既然属于天元灵脉,一旦脉象逆转,那将必定逆变为极阴至暗的魂力死地。
大吉之运不存,则大凶必将显现。
徐福看着这飞瀑的变化,原本不佳的心境,亦是跌至谷底。他知道,此地仙元草就快枯竭,地脉暗变后散出的魂力一旦不受灵力压制,这里便会是下一个瀛洲,方丈。若再不能成功炼制出金灵丹,他的梦想将彻底化作水中泡影。更何况……
“雨晴……”
徐福摇了摇头,不愿多想。即便再想,依这雨晴的性格,也无济于事。尽管他知道,若地脉变化,在此采集仙元草,对于灵力正道修道者道体是极为不利的。长期沉浸于魂力之下,必然影响修道者道体本身的先天气运。何况是即将枯竭这天元灵脉,其释放的魂力,将会是何等的凶险。
突然,他眼里被飞瀑下的一块黑石所吸引。他这才注意到,这探出水面的黑石,其诡异之处。它不仅散发出惨然的光辉,更为可怕的,是飞瀑之水流经那块黑石之后,被染成了极为污浊的血色。
徐福心中一沉。巨大的危机感,让他登时汗毛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