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福的船队,在与海上风暴进行了殊死搏斗后,总算艰难的穿过了风暴肆虐的海域。
在穿过风暴肆虐的海域那一刹那,雨过天晴。
舫船前方,前一刻尚在劈波斩浪的紫游殿女弟子雨晴,下一刻,便由于灵力过度消耗,在身法消散那瞬,噗通一声,是直坠入海里。
人之于大海,不过汪洋中的一粒细沙。也许连沙,亦不如。
仅泛起一圈不起眼的涟漪,紧跟着,连涟漪都被暗流给推散,她直接便被汪洋吞没。
原本,徐福是看得入了神。对于这紫游殿女弟子,能有这等修为,且使出如此功法,自是钦佩万分。但他,仍然忽略了一个相当重要的关键。
这个关键,便是这紫游殿外门女弟子雨晴,实际并没有真正步入人才水行的修为境界。相反,她是冒然运起了水行人才境界功法,这实际已经超出了她能够运用之功法的修为境界。
正是由于这样,她才勉强拯救了满载紫游殿女眷的舫船。
但这么一做,却是剑走偏锋。乃修道中人大忌之事。
因此超境界运起功法,必然会导致一个极为麻烦的处境——灵力大量消耗后,对自身道体会产生极为剧烈的功法反噬,也许会神魂迷离,伤及三魂七魄。
就在雨晴坠海的那刻,徐福猛然惊觉情况不妙。
暗流涌动的洋面之下,哪还有雨晴的影子。
他深吸一口气,甚至来不及运气调息,也自是没有细想,便纵身鱼跃,自船尾跳入了冰冷的汪洋之中。
看似平静的海面之下,实则隐藏着无数旋涡与暗流。
尽管如此,徐福倒也毫不惧怕。毕竟,他徐福可修行的是水行道法,何况还是琅琊紫虚殿的授业师叔,母庸质疑,对于江河湖泊习性,他是了如指掌,就算是汪洋大海,他就算不熟悉此处海况,但潜入其中,通常也是如履平地。
但,徐福似乎低估了此处海域的凶险。
就在潜入海面的那一瞬,徐福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若是普通海域,就算是水温冰寒,有着水行道术傍身的徐福,是绝不会感到任何不适的。
但恰巧此处,竟然有一股莫名刺骨的冰寒气息,是登时袭上了徐福的全身上下。
“否!水灵力乎?”
徐福心中一惊。早有万千极为陌生的灵力,汇聚成了一道又一道杀意十足的功法,不断抵挡着这个贸然潜入者。
“此洋中,竟聚水旋刃……莫非余等已濒蓬莱仙山耶?灵力,甚强耶!”
他的心中,登时升起了一股喜悦。他知道,这预示着什么。当然也只有那么一瞬,这种喜悦,便被而今眼目下的危险,给一扫而空。
并非是他徐福的修为,不足以对抗着洋面下的水旋刃之术。
而是落水的雨晴,在这种有着强大的敌对灵力汇聚的海洋里,必定是凶多吉少!
要知道,万物有灵,要形成具有如此强大,甚至可被唤做:“水旋刃”的海中暗流,只可能是这片海域已经临近了灵力极为充沛的地脉。
这船行方向,根据星象来看,也绝非曾经登陆过的山岛之位。
也就是说,这蓬莱仙山,必定处于这海域……可是如此一来。
徐福暗道不妙。
这些陌生的灵力,敌意十足。
若真是这样,此蓬莱仙山的地脉,必定蕴藏有巨大的灵力。在这种环境下,若不尽快寻得落海的雨晴,以她人才水行都未至的修为,其结局,自是不言而明。
奇怪的暗流,带着旋转中的冰寒灵力,竟让徐福也冷不防呛了口海水。徐福登时施展出水御术,在身周构筑成一道逆流水墙,以此才勉强隔绝了海面下,这不坏好意的陌生灵力。
在运起水御术的同时,徐福竭力运用道眼,努力捕捉着雨晴身体散出的最后一丝微弱灵力。
他不断逆着暗流,若逆水行舟,在挣扎中,尽可能避开那些由陌生灵力构成的诡异旋涡。就连修为的威势,也一并延展了出去。可尽管如此,这些陌生灵力,仍在徐福周围环绕,像是要构筑一座水牢,展现出它们所拥有的强大威力。
虽说徐福修为了得。但“水旋刃”的威力却仍是不可小觑的。它们竟数次破了徐福施展的水御术!不仅如此,就连于徐福周身构筑起的防御屏障——逆流水墙,亦被水旋刃给撕裂数度!
涌动的暗流和旋涡,不断将徐福往海底拖拽。幸得徐福,是同样借助了周围充沛的灵力,借力打力,他多次在临界破防时,恰到好处的频频施术,这才能勉强能以较快的速度,艰难搜索着这诡异的海面之下。
溺水窒息之感,仿佛一时间涌入了赵磐龙和妙玲,以及那巧玲的胸腔之中。
如对赵磐龙和妙玲而言,这种感觉更像是幻觉。
但对巧玲来说,这种感觉,并非是幻梦一场!异常真实的感受几乎将她彻底卷入了徐福的记忆里。
此刻的巧玲,竟痛苦地张开了嘴,不断喘息起来。似乎俨然已亲临这幻象,更是置身其境中。
她猛然看到,一个身着黑色道袍的青年,向他伸出了手,而眼中那片光亮,却渐渐模糊。仅感觉唇齿之间,有股涌动的热流。那仿佛是她一直找寻的那种温暖。
“徐……徐师叔!”
她原本想要开口呼唤,却被溺水之感,阻了言语,肺部入冰凉水,感觉却如烈焰焚烧。
天旋地转中,她的视野渐渐模糊。
“小师妹!”
“徐师叔!”
帅船上,舫船上,是弟子们的呼唤。但汪洋之上,除了以风吼怒号为应之外,便仅剩下起伏的海浪。
直到数只海鸥,自远方飞来,分立在了船首青铜铸钟和桅杆之上,仿佛它们似有灵性,朝海面发出了数声嘹亮的鸣叫,似乎它们锐利的目光,早已洞悉海面下发生的一切。彼时,帅船的船尾,在海鸥鸣叫之后,这才爆发出了一阵激烈的欢笑声。
“是徐师叔!”
“师叔竟然救了雨晴小师妹!”
巧玲的魂体,竟然于此刻,微微发出灵力的光彩,甚至有了些许温度。
照理说,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要知道,巧玲跟着他背弃的主公楚轩,是以鬼修之姿,修得可是那极恶焚影之道。她的魂体,的确可以利用魂力操纵焚影阴焰,可那是极阴寒的幽冥玄火。
唯有一种可能让她的魂体,能有所温度。那便是她巧玲的魂体,原本就暗藏有灵力之息。
对于这点,众人自是不知。甚至于巧玲,她本人也极可能,是不知道的。
就像久远的记忆,如同海岸拾贝,斑斓色彩,惹了巧玲的眼。灵力的温度,让她头一次捕捉到了阴寒鬼道·焚影之道这道境中的第一缕真正意义的温暖。
感受到了那海风一过,刺入双眸里的一丝光亮。
“是死了吗?”
周围是浪花扑打着海岸发出的声响。除此之外,便是一片宁静。
过度的灵力消耗,让她身体依旧虚弱,原本她想撑起,却发现就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无力完成。
她的手臂突然一软,摔在了草席上。
“醒乎?”
熟悉的声音,让她回过神来。
她望向了声音传来处,那只剩余烬的篝火旁。
熟悉的英朗方士,就端坐于她席旁的蒲团上。这方士,不是别人,正是琅琊紫虚殿方士徐福。
“师叔!这……”
她这才注意到她身上仅着抱腹,兼之身披的紫游披似早被换洗,就整齐地叠在了她木枕边。
一时间,她脸上升起红霞,目光就像受惊的鹿儿。虽说徐福乃她师叔,但他也仅长他几岁罢了,但毕竟孤男寡女。
“勿动,汝虽醒,却因超境运用灵力,伤了元气。余以为汝依水针回元疗伤养元,假以数日,便会逐渐痊愈。”
“水针……回元?”
她唰拉一下,连耳根都感觉发着烫。虽说,她仅是琅琊紫虚宫门下外门弟子。但这水针回元之法自是有所耳闻。
这水针回元,乃是紫虚宫鬼谷子所授方术,专司救治被水行灵力反噬而伤重者的回天方术。据说,施用这道方术,需要将伤重者浑身褪去衣衫,并将全身沐浴在以仙元草熬煮的仙露中,由施术之人以其灵力,凝练成九九八十一枚水行灵力针,施予授术者天阙,璇玑,鸩尾,气海等处,以水行灵力调和疏通伤重者闭塞经脉的术法。
也就是说……她想到此处,几乎羞得无地自容。若是寻常人如此救她,倒不如让她去死,可偏偏运用此方术救她之人,竟是其师叔!
尴尬与羞赧跃然于脸时,她抓起被盖,掩于酥胸之前,一时间,是面露绯红云霞。徐福眉头一皱,目光一躲,看向了别处。雨晴的想法,令他这个师叔,亦是一阵面红耳赤。
显然,徐福是看出了这外门弟子的想法。
毕竟,早在琅琊紫虚宫时,他也曾注意到了这外门女弟子于暗中对他的关注。能够从她偷师时的目光,看出她迫切地求道之心。
虽不知为何如此,但内心的热忱,却能让他徐福,是看得清清楚楚。
徐福当然记得,在那潺潺溪流之畔,伏于灌木之后那双明晰的双眸。
徐福也记得,他使出水月快剑时,快意行气舞剑时,那羡慕的目光。
徐福亦记得,他运起伏水御及水御术劈破斩浪的那刻,不远处的紫游殿水畔,那外门女弟子依样画瓢,却噗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但她,毕竟道法低微,且又入门不久。虽于修行时倍加努力,终归道法低微,又无鬼谷子嫡传之秘,若论修为,仅仅是一个不足与人道的识心境外门弟子罢了。
而他徐福,贵为琅琊紫虚宫宫主鬼谷子嫡传弟子。在琅琊紫虚宫中,除宫主鬼谷子之外,还司代师传道授业之职。在其余弟子的面前,如同师父一般的存在,尽管他尚年轻,可若论资排辈,就连真传弟子,均尊他为师叔。何况是一个外门女弟子。若他徐福专擅亲传一个外门女弟子,那琅琊紫虚宫中众多弟子便必定生嫌隙,意难平。
为了完成始皇帝授予他琅琊山道宗的使命!
他只能是旁观之人。
自远渡以来。
一路的经历,让琅琊山道宗每一个门人修士,早已疲惫不堪。
乏困则生变。
他断然不会冒这样的风险。
已经有那么多门人,付出了他们年轻的性命。
已经经历了那样多的艰难险阻。
不论是危险重重的大海中,他们浪里来,风里去。
四处漂泊的他们,像是没了根的树。
他们曾登上了方丈诸岛,那里荒山鸟兽尽,枯骨鬼夜哭,所见皆为浩瀚赤地,地脉对于水行灵力的克制,每探一步,都是血与火的煎熬。
他们还访过了瀛洲古坟地,哪里,野人不化,毒瘴四方,幸得众门人与他徐福生死同进退,这才终得生路。
现如今,他们琅琊山门还在,不仅是赖他徐福引途有方,靠得,也是门人们的众志成城,各司其职,有规有矩。而欲完成秦皇之命,方圆规矩,乃是首要之务,这授业之序,又岂能乱之!
一想到过往,徐福亦轻轻叹了口气,起身拱袖,像她施礼。
“晴姑娘,余不得已而施此术,亦无意坏子名节。若余之船队未抵这蓬莱仙境,恐余亦回天无术。”
“谢过师叔相救,弟子抱恙,不能远送……”
雨晴的目光中,微微闪现一抹失落,转瞬即逝。
“尚须调养,安歇便妥。”
徐福言毕,便转身踱步,他抬手卷起门扉幕帘,便像海岸停泊着的船只走去。而席上的雨晴,则悄悄目送着他的离开。那渐渐远去背影,在海天一线处洒出的晨光照射下,更显飘逸,在海风拂过的那刻,展尽了他的仙风与道骨。
然,唯此而已。
“雨过天晴兮,珠落无声。君奉诏怀天道兮,儿女情隐。妾自乃晨露一滴,过目即忘。”
雨晴默念着,眼角不禁留下了泪水,却被涌入棚的海风在眼角吹散。
“雨过天晴兮,珠落无声。君奉诏怀天道兮,儿女情隐。妾自乃晨露一滴,过目即忘。”
巧玲跟着默念,眼角也不禁滑下了泪水,打湿了她赤色长衫,如牡丹带雨。
徐福心中的悲,化作了一场风暴,旋即便在咆哮中撕开了回忆中最隐秘的那层幕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