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风褪去了暑气，幽凉凉地吹进交泰殿。
绾心和承景坐在殿上，陈西叶，绾心的舅舅霍元同众人皆执笏而立在下。
绾心率先开口，她身子单薄，前两日的绝食明志已让她清瘦消神了不少，如今一件单纱裙，透着冷冷的风，高处不胜寒。
她弄了弄手上的护甲，道，“本宫前两日身子不爽，一直卧病，不能理政，让众卿家担心了，还请众卿家见谅。”
“皇后娘娘凤体有恙，却仍然抱病训政，已是不易，臣等不敢有所异议。”这是舅舅霍元的回答，众人皆是颔首赞成。
绾心淡然一笑，承景见了便拉起了她的手，绾心暗笑，偷偷看了承景后，方道，“敢问众卿家，本宫不在的这两日，可有关乎李载垣造反的折子。”
“昨日有一折，已呈递于上。”左相陈西叶道。
“绮烟。”绾心道。
绮烟颔首，从承景身后捧着一堆奏折的内监手上找出了昨日陈西叶递上的折子，呈递给绾心，恭敬道，“娘娘。”
“正是这个。”陈西叶眺望见那折子，确认过后颔首道。
“说的是甚么事？”绾心一边打开，一边问道。
“回皇上皇后…”陈西叶颔首道，“李载垣的反军已攻占了平陵…”
绾心细细看着那折子，寒风吹进，绾心的头上却透着汗。
绾心看罢了那折子，喃喃道，“平陵是粮食大区…”
“是。”陈西叶颔首道，“不知娘娘是否还记得张蚕？”
“本宫记得。”绾心道，她和太后一起呆的每一刻她都记得，那张蚕曾经因为自己的疏忽差点让承景有了闪失，本该灭族诛杀的，太后却开恩仍留了他一命，并且赏了一官半职。
绾心道，“太后曾派他在平陵修灵渠，因为灵渠一事进展缓慢。”
“是，灵渠一事曾有越王的越军襄助。”陈西叶颔首道，静静的大殿中只有他的声音，众人皆屏息听着。“但在今年初，越王以越国春播无人，将越军撤了回去。而李载垣在扣下随王后，又立刻派人占了平陵。据九江郡郡守奏报，张大人与平陵郡郡守率领平陵驻军反抗，却被李载垣所灭。这是臣今早收到的飞信…”
“郡守的驻军数是远远不能同王军比的…”绾心可惜道。
她知道各郡的兵不是用来防御蛮敌入侵的，所以兵力皆有不同，但即便是兵力最强的郡的兵，都是比不上久经战事的越军的，更别说还存在着数目之差。“从前不知道，张蚕竟如此忠心。”
“是。”陈西叶惋惜颔首。
绾心晃晃头上的凤冠，珠钗之音冰凉凉地在耳边作响，绾心道，“张蚕这里先记下一笔，待平乱后定要厚葬张蚕与众将士。”
“臣替张蚕谢皇上皇后恩典。”陈西叶颔首谢道。
“众卿家可知李载垣兵力多少？”伤感完张蚕，绾心抬起头问道。
“越国曾得兴帝破例，养兵百万。”田蟠颔首道。
“这些年来，都没变过吗？”绾心问道。
“越王不常向朝廷汇报兵数…”一个御史大夫颔首道，“按例军政人事若有变动，是该禀报…但是…”
“但是是兴帝特许的…”绾心接道。
“是。”
“若是减少还好，”霍元担心道，“若是偷偷征兵…那便是…”
“从前兴帝在时，与百越用兵，都是用的越军。”陈西叶颔首道。
“用兵确会减少，但已是三年前之事，减的数怕也已经被填回来了。”霍元道。
“臣听闻，”另一个御史大夫执笏问道，“太后曾两次派人从越王处拿兵器。”
“是。”绾心颔首解释道，“北疆的事，大家也都清楚，燕国一直在用兵，就从越国拿兵器回来先对付一下。毕竟当年百越议和，越国也确实不需要那么多兵器。”
夏末的风缠绕过交泰殿中金碧辉煌的殿柱，从四面八方向众人涌来。
绾心按住心中的翻云落石，静静道，“前些日子，明大人向本宫密奏，越国新开了一座越山…明大人…是本宫派去越国暗访此事的…”
承景是最不懂得朝堂之事的，但对于绾心的情绪起伏还是能觉察的，他不动声色地握住了绾心的手。
“这个臣也有所耳闻…是座铜铁之山。”一人颔首道，“最早兴帝平定七王之乱，为谢越王的垂手天下之功，封了越国给越王，但那时的越国还不似如今这般存铜储铁的。”
“到底是大意了，白白给旁人落了好处。”另一人惋惜道。
“是。”陈西叶道，“若是当年兴帝能预料越国的矿藏，也不会给越王了…”
“本宫还听说…”绾心陈言道，“李载垣曾与百越贩易兵器…本来也只是空穴猜测，如今看来…竟是真的。”
“李载垣造反，加之与百越贩易兵器，如此一看，越国定是新出了一座越山，否则…”霍元道。
“否则怎么来的黄钺金戈造反呢？”陈西叶顺下去道，“越国从前一直在用兵，所以冶铁和铸件在九州也是可以数一数二的。怕正是因为如此，太后才会从越国拿兵器。越国少了兵器却仍有余力贩易和造反，可见越山一事是真的了。”
交泰殿的风吹得绾心身寒，她用衣袖擦去了头上密密麻麻的冷汗，道，“没能早些发现越国的异样，是本宫的不足，如今却是晚了…李载垣造反，还搭上了本宫父亲。”
“明大人乃是朝廷命官，李载垣不会那么蠢，无故挥屠刀的。”有人安慰道。
“但愿如爱卿所言。”绾心道，“这两日本宫虽病着，却也是一直在想李载垣一事。李载垣造反，里头是跟着百越的，究竟是甚么时候同百越牵扯进去了？”
绾心最疑惑的是百越的事，她实在不明白百越为何要跟着造反？议和和亲之事暂且不论，究竟是甚么让百越认为自己有能力同众王相抗，鲸吞九州呢？
“越国是众国中与百越最近的大国，故而与百越议和后，百越众事都交予了越国，其中也会分随王一些，但都不是要事。”陈西叶猜测道，“前两年越王身子不好，便将许多朝堂之事交给了李载垣，想来便是在那个时候有了交集的。”
“据来报信的那人说…”绾心道，来报信的那人便是孝城。“参与造反的，是百越世子而非百越王。”
“这个百越世子与李载垣年纪相当，没甚么见识资历，也像是能做得出凭空造反的人。”大家猜测道。
“当年青淼公主嫁的可是这位百越世子？”绾心道，当年九琼台选后，她同青淼一同玩过；当时的二人皆是闺阁里头的小女儿，自然是有些眼缘的。
“是。”陈西叶颔首。
绾心暗暗低头，她惋惜青淼，当年明湖畔折花同盼如意郎君，却终究遇人不淑，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本宫记得，青淼生了一个儿子。”绾心静静道。
“是。”
“既有了儿子，便该好好规划，而不是想这等狂妄之事！”绾心愤愤道，她既怨那世子，也可惜青淼。
“百越确实造次。”一个卿大夫听了绾心的话，突然道，“但臣估摸着，这应该并不是百越王的本意。”
“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