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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祈夏最终也没吃上牛排。
——因为闻人清和准备的是中式菜品。
“祈夏想吃牛排吗?”闻人清和绕过主位,在餐桌的右边落座,“我让厨房准备,很快就好。”
“不用不用。”花祈夏正在欣赏餐厅墙面上悬挂的唐卡,闻言忙转过头:“中餐更好。”接着,她表情古怪地看着餐厅两侧泾渭分明的座次——
她和陈聆枫、黎胜南坐在左侧,剩下六位男士则全部坐在她们的对面,好在餐桌够长,才不显得拥挤。
写有九个人姓氏的金色信封分别放在他们的右手边。
这注定是一场不平常的晚餐。
黎胜南:“这是hadrian的主意。”
“他拍华国好声音啊。”
黎胜南手里的小卡摞得跟扑克牌似的,很显然那是某些人财大气粗的“佣金”,她压在靠背后的书包也鼓鼓囊囊,整个人都洋溢着一股“此行足矣”的容光焕发——
“夏夏,刚才你不在,燕度和谢共秋他们已经交换过信封了。”
花祈夏:“这么快?没有交换条件?”
说完她看着自己的信封,按理来说这同样是一张没有交换条件就被放到她座位上的信封,这是不符合游戏规则的。
但花祈夏不太清楚它交换权应当在谁的手里,燕度,还是乔星灿。
“嗯……好像他们有谈些什么吧,我不知道诶,不过总体还是很和平的噢。”
“和平”两个字被黎胜南故意念得很重,花祈夏下意识看向餐桌对面的两个人:谢共秋已经擦净了碗碟,正在用柔软的餐巾擦拭墨色的竹筷,而燕度则依旧在翻看那本厚书,一副隔绝外界干扰的样子。
看起来恰如黎胜南所说的和平相处的场面,但花祈夏莫名觉得其间暗流涌动,因为她注意到燕度手边的筷子一长一短,长的那根显然一根是公筷。
而谢共秋——
花祈夏记得他用过的纸巾从来不会随意团成团放在桌面上……
但两个人似乎都无知无觉,花祈夏很好奇燕度和谢共秋究竟交换了什么样的条件,但眼下二人所谓的“紧张”正从看似稳静的外表下溢泻出来,令原本心情放松的花祈夏也忍不住提了点儿心气。
对面的盛修见她悄悄做了两个深呼吸,问:“紧张?”
“原本不紧张的。”花祈夏笑了声摇头,“哥,你紧张吗。”
“你都不紧张,我为什么要紧张。”
“这也和我比?”
盛修默默低头品起了茶。
“各位。”
在上菜前,陈聆枫率先开口,“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拿到了自己的信封,在开启信封公布结果之前,大家对于刚才的交换流程是否还有异议。”
黎胜南与闻人清和都摇头表示没有,hadrian坐在右侧最边缘的位置,如那彩窗玻璃般璀璨梦幻的蓝眼睛落在花祈夏身上,开口:“我记得,有人的信封是‘无偿’换回来的,嗯哈?”
“这不对吧——有人破坏规则,是不是该有惩罚?”
花祈夏没有点头,hadrian的看法正是她准备问的。
但她不喜欢对方眼里那种似笑非笑的探究,就好像这人高高在上地评判他们的一举一动,正确的、错误的,偏离轨迹便让他兴奋,循规蹈矩又受其嘲弄。
不等花祈夏表态,盛修“咔哒”缓缓放下茶杯,转头淡淡看着饶有兴致的hadrian,半晌,喉结滚了又滚:“你头发真丑。”
“噗——!!”黎胜南喝进嘴里的可乐喷出来,花祈夏手忙脚乱给她找纸巾。
“what the f——”
盛修眼皮轻掀:“跟个花菜似的。”
hadrian一噎,登时气得跳脚,手边碗碟震得清脆作响,盛修一脸漠然地别过脸,吐字:“丑。”
黎胜南在餐桌下捂着嘴咳得惊天动地,艰难对花祈夏:“夏夏,你,你哥哥好强……咳咳咳!”
花祈夏哭笑不得帮她拍着背,抬眼见hadrian脸都要绿了,眼里迸溅的火星子直冲盛修:“hey hey,you've really pissed me off~”
后者抬手夹了块鱼肉,不疾不徐用筷子剔起了鱼刺,任那暴躁的怒火撞上他的岿然不动,旋即“呲呲”熄成白烟,仿佛扑簌簌洒落一地炭灰。
餐桌对面忽然响亮的一声嗤笑,燕度合上书本,眉骨上方被吊灯印得依稀发亮,周身没有那股强势的压迫感,反而显得漫不经心:“你话真多。”
他说这话时斜盯了hadrian一眼,明显是对他说的,接着燕度抬手摆好了自己的筷子,说:“祈夏的信封是我和她一起看见的,哎,那谁,你不学法的吗,双方这在法律上叫共同共有,是不是。”
学法的盛修还没开口,学文的花祈夏想说话却被对面的谢共秋用摇头制止了。
她看见对方静静望着自己,然后轻轻摇了摇头,花祈夏不明所以地愣住,只见hadrian已经抱起手臂,勾起的唇角边依稀带了点儿冷:“你确定?是‘双方’,而不是三方?”
他这么说着,戏谑的视线瞟向坐在另一端的乔星灿,乔星灿放下筷子回视,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抬起时已不再是花祈夏刚刚见过的失落委屈的模样——
他的皮肤太白了,以至于映衬得眼睑和眉窝都黑得有些尖锐。
“我找到信封,愿意给谁,就给谁。”
“wow,这是你们又,啊嗯——‘优化’过了的规则?”
hadrian哼笑,从四个人脸上挨个扫过,尤其在燕度之外的三人停留多了两秒,似乎hadrian也想不通刚才还针锋相对的人现在竟然站在了同一个阵营上,这简直比纯粹的冲突更有趣。
“优化。”盛修像听他说了个笑话,“没记错的话这个词被提出来的时候,有些应该遵守规则出现的人——缺席,这也是一种单方面优化么。”
燕度翘起二郎腿倾身打了个响指,深深一点头侧盯住面色渐冷的hadrian,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但黑幽的眼睛就没有任何情绪地注视着他。
“惩罚?”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共秋垂眸看着瓷白的圆碟,两个字被如沙粒般碾在舌尖,无声无息地消散了。
hadrian:“嗯哼?”他轻轻敲击桌面,“我还没有接到来这里打扫卫生的计划变更通知。”
几个男人平行而峙的场面就这样如绷紧的弓弦般在餐桌上拉开,花祈夏在逼紧的空气中猛然惊醒——
这不是一场关于她信封归属权的分划,那似乎只是引发矛盾的借口——这是燕度、盛修他们对于搅弄浑水后隔岸观火的hadrian一场警告性的“围剿”。
难怪谢共秋示意她不要参与,花祈夏并不清楚游戏或者社会中是否需要hadrian这样掀动死水的人,但她清楚,称王强悍的猛兽是不会允许有人在它们的领域线上时不时拱火戏弄。
不论是这其中的哪一位,对挑衅的行为忍到极限后所展露出的那一面都不会是温和大度的。
她背后莫名起了凉意,黎胜南也察觉到餐桌上一触即发的前兆,担忧地拉住陈聆枫和花祈夏,“他们要吵架吗。”
陈聆枫给黎胜南杯子里重新加满可乐,又转头对花祈夏:“祈夏,别理他们,吃饭。”
花祈夏做不到像黎胜南那样担忧又害怕地往嘴里塞米饭,她哥也压在那道穿刺空气的“弓弦”上,她没办法不紧张,于是下意识看向在场男人中最为稳重成熟的闻人清和,仿佛他是这一群互啄的幼稚生里的大家长。
——谁让这battle的开端竟是她哥评判hadrian发色难看,这说起来也委实有些荒诞。
她轻声地:“闻人先生……”
明明声音不大,但依然飘入在场几人的耳朵里,像闯入嶙峋岩石间的蒲公英,盛修话语中的锋芒一滞,谢共秋神情微顿,低头时眉宇间隐约染上懊恼。
“今天这菜不错。”
燕度拿起筷子,随便夹了几根不知道是什么的绿丝菜,看也不看放进嘴里——
下一秒猝不及防被辣得冷嘶起来,他的咳嗽声好像震碎了凝结的空气,hadrian摊手做了个遗憾的表情,继而抬手一招笑着唤来服务生,得体温柔地请对方为他多添一份刀叉。
“我们当然不是来打扫卫生的,诸位。”
闻人清和托起酒杯,略微向上,磁性的嗓音中掺了些开玩笑的口吻,“我可付不起这样一个团队的清洁费,所以——”他看向众人:“还是继续进行活动得好。”
“祈夏的信封——”
乔星灿收敛了眼中的冷郁,看花祈夏的神情依旧小心翼翼,但那股灰色的自哀正逐渐散去,眼睛在酒杯与灯光的映照下水亮亮的,他左手从口袋里摸出什么东西放在桌上:“谁说是无偿交换的。”
他的手挪开,下面是一颗棕红色的可乐糖。
谢共秋垂眸不语,抬手将那团褶皱的纸巾从桌面上收走了。
燕度目光在那颗糖上停留足足数秒,好像被辣懵了头半晌才迟钝地默默别过眼去,闷头灌了口苏打水。
似是吝啬得不想给人看太久,乔星灿只是短暂的一露就又把糖收回了口袋里,在盛修等人凉凉的目光中冲花祈夏腼腆地笑笑,看得花祈夏鸡皮疙瘩掉一地。
“夏夏。”黎胜南捂着嘴巴,“乔星灿刚才笑得还挺可爱的诶,他的腿不疼了嘛。”
花祈夏机械转头看向黎胜南,可爱吗?
她怎么觉得今天这些人都不太正常??!!!
“好了。”
陈聆枫终于发话控场:“对于交易争议没有其他要说的话,大家可以把自己的信封拆开了——”
呲啦。
她话音未落,hadrian已经撕开信封从里面掏出一张巴掌大的正方形银色卡片,表情古怪地对着灯照来照去:“what's this, the himalayas?“”
所有人都看向他举高的那张卡片,上面银色的流纹在灯光下显现出重峦叠嶂的山线形状。
“是‘山’。”闻人清和笑着解释道,“卡片图案是按照我们公司游戏本身的设定制作的,分别对应日、月、星、风、山、海——看,胜南的信封里的是星星。”
花祈夏稀奇地看着黎胜南手里的银色卡片,“好漂亮!——不过,怎么这星星只有一半?”
闻人清和意味深长:“另一半在她的匹配者手中,拿到完整卡片的人,说明此轮没有匹配对象。”
燕度长叹:“……你们公司,花活儿还真是多啊。”
他这么说笑着,却没有第一时间迅速拆开信封,他撕开纸封的动作不大流畅,没人注意到他抬手时无名指和小指竟然在微微颤抖。
谢共秋已经拆出了自己的卡片,那张轻薄的银片被倒扣在桌面上,他出神似的盯着面前桌上装饰用的玫瑰花束,流光溢彩的瓷器光辉映在他清浅的眼睛里,又倾泻出更难以捉摸的情愫来。
花祈夏现在知道hadrian要众人这样男女分坐的原因了:他们就像彼此的观众与演员,不但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脸上的微表情,更重要的是,在这种紧张的时刻,每个人的卡片都会被对面所有人尽收眼底。
——他们像在同一间教室查询高考成绩的考生,每一个结果都是会被瞩目的,被所有人亲眼见证。
这比由陈聆枫挨个公布结果要刺激得多。
“难怪我们所有人都要拿到信封。”
陈聆枫和乔星灿拆出了同一个太阳的两半,看见自己的匹配对象,陈聆枫的卡片在手里翻了个圈,瞧着对方那委屈小狗似的样子,咋舌似乎想说点儿什么,又神色复杂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还是什么也没说。
“夏夏,你的是什么呀?”
有人不小心碰掉了筷子,轻巧的脆响被淹没在华贵的餐桌下,水晶吊灯光华流转,低头拆开金色信封的人没有注意她对面的某些人的脸色已经冷峻得有些异常,空气也逐渐凝滞成冰。
“我的是——是月亮啊——只有一半。”
花祈夏笑着向众人展示自己那卡片上流畅的弧形银线,是半盏满月的形状,说明对面的五个人中,有人拿到了月亮的另一半。
是谁?
“谁拿到了月亮?”
闻人清和拿到的是完整的海浪,他对于此轮没有匹配对象似乎接受良好,见花祈夏新奇得眼睛明亮,笑问:“另一半月亮,在谁那儿?”
花祈夏既紧张又兴奋,眨眼挨个看过还没有公布卡片内容的几人,忽然,她撞进了一双黑潮翻涌的瞳孔中:“是……我。”
是燕度。
“原来是燕学长。”花祈夏还没扬起嘴角,却惊诧地发现——
燕度的眼眶,居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