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长安渭水码头。
船队缓缓靠近码头,却没靠岸。
一名羽林郎匆匆而来禀报:\"陛下口谕,请凉王单独觐见。\"
魏武整肃衣冠,独自步入船舱。
舱内檀香袅袅,刘协端坐主位,虽面色苍白却已恢复天子威仪。
魏武郑重下拜:\"臣凉王魏武,叩见陛下。\"
\"凉王平身。\"刘协声音稚嫩却沉稳,抬手示意身旁坐席,\"赐座。\"
\"谢陛下。\"魏武再拜方起,余光瞥见刘虞手捧鎏金漆盒侍立一旁。
刘协轻咳两声,向刘虞微微颔首。
刘虞立即上前一步,展开一卷玄色帛书,朗声宣读:
\"《天命凉王诏》:朕以冲龄,遭家不造。凉王魏武,忠贯日月,功高卫霍。昔高祖提三尺剑斩白蛇而兴汉祚,今凉王执丈八槊破奸佞而安社稷。
宜效周公辅成王之典,加号'尚父摄政王',朝会剑履上殿、赞拜不名。赐其女魏琰万年公主封号,命宗正录玉牒,序齿诸王女。\"
刘虞又取出一卷赤帛诏书:
\"《凉国永镇诏》:凉国屏藩西陲,世袭罔替。今设长安别宫监国,以宗正刘虞领之。凉王子嗣入长安习六艺经传。\"
最后捧出一方虎符:
\"授凉王大都督印,统领三辅讨逆军事,京兆、冯翊、扶风三郡兵甲,悉听调遣。\"
魏武心中剧震。
这哪是封赏?分明是既要他卖命,又要以嫡子为质!
他面上却露出惶恐之色,伏地叩首:\"臣德薄才疏,恐负圣恩...\"
\"凉王勿辞。\"刘协突然起身,他伸出稚嫩的小手,紧紧扶住魏武的手臂,眼睛却闪烁着坚毅与恳切,\"这天下...除了凉王,朕还能信谁?尚父!\"
魏武感到手臂上传来的力道,抬眼对上小皇帝的目光,心中一震。
他明白这声\"尚父\"的分量,更明白此刻已无法推辞。
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臣...领旨谢恩!多谢陛下隆恩!\"
船身轻轻晃动,靠岸的信号从甲板上传来。
刘协整了整衣冠,在侍从的搀扶下准备下船。
魏武立即起身,大步走出船舱,厉声喝道:\"全军戒备!护卫陛下!\"
甲板上顿时响起整齐的铠甲碰撞声。
魏武目光如电,扫视着正在列队的军士。
突然,他的视线停留在两名正小心翼翼抬着担架下船的士兵身上。
担架上躺着的,正是身受重伤的铁木尔。
魏武三步并作两步赶上前去:\"铁木尔!伤势如何了?\"
铁木尔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额头上还渗着细密的汗珠:\"凉王不必忧心,军医说伤口已经结痂了。\"说着想要起身行礼,却被魏武一把按住。
魏武低声道:\"我跟陛下说说,让你回凉州养伤如何?\"
铁木尔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他轻轻摇头:\"凉王,我...还是留在这里吧。\"
他苦笑道,\"若是让父王看到我这副模样...\"
话未说完,但魏武已明白他的顾虑——这位小月氏国王子不愿让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魏武重重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好!有骨气!不过你给我好好养伤,这是军令!\"
……
这时,远处传来整齐的脚步声。
京兆尹已率领长安官员在码头列队迎驾。
当刘协的马车缓缓驶下船板时,京兆尹率先跪地,身后官员如浪潮般依次拜倒:\"臣京兆尹司马防,叩见陛下!\"
魏武听到这个名字,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
司马防?
他暗自思忖,目光不由自主地打量起这位气度不凡的中年官员。
此人面容肃穆,举止从容,虽跪在地上却不失威仪。
刘虞从马车中探出身来,高声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洛阳已陷于逆贼之手,朕与众卿决议,暂以长安为都!即刻将京兆尹官邸改为行宫,三日后于城南设坛祭天,行登基大典!\"
\"臣等领旨!\"百官齐声应和,声震云霄。
刘虞驾驭马车缓缓前行,魏武率领亲兵紧随其后。
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司马防身上,心中暗想:司马八达...河内司马氏,当真是让人又爱又恨的一族啊...
就在此时,一名年轻官员突然从队列中冲出,踉跄着跪倒在司马防面前,声音哽咽:\"父亲!\"
司马防先是一怔,随即神色如常地将那人扶起,动作沉稳有力:\"伯达平安归来就好。\"
……
当天晚上,长安兵营大帐内。
魏武神色凝重端坐案前,烛火在青铜灯盏中摇曳,将魏武的身影拉长投射在帐幕上。
案几上,玄色帛书在火光映照下泛着幽光,旁边的大都督印绶散发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魏武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印纽上的螭龙纹路,眼神晦暗不明。
白日里刘协那声\"尚父\"仍在耳畔回响,此刻细想起来,却像是一把双刃剑。
\"尚父摄政王...\"他低声自语,嘴角扯出一丝复杂的笑意。
这个头衔重若千钧——高到足以让天下人仰视,却也危险到随时可能万劫不复。
帐外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时分。
魏武突然抓起印绶,在掌心掂了掂分量。
凉国朝堂上的暗流他心知肚明,以大司马段煨为首的保汉派就像悬在头顶的利剑。
即便要谋大事,也需讲究个\"天命所归\"的体面...
\"禅让...\"他冷哼一声,将印绶重重放回案上。
铜印与木案相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控制一个年幼的皇帝,与自己坐上那个位置,究竟哪个更有利?
这个念头刚起,他忽然警觉地看向帐门。
\"来人!\"魏武突然提高声调,\"传左御史大夫即刻来见!\"
帐外甲士的铁甲碰撞声由近及远。
不到一刻钟,成公英掀帐而入,肩头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臣拜见大王。\"成公英行礼时,目光已敏锐地捕捉到案上那几样物件。
魏武直接推过诏书:\"德才,且看看这个。\"
成公英双手接过帛书,就着烛火细读。
火光映照下,他的面容渐渐凝重,眉头拧成一个结。
魏武不动声色地挥手屏退左右,帐内顿时只剩下灯花爆裂的细微声响。
\"大王...\"成公英突然轻笑一声,将诏书轻轻放回案上,\"此乃阳谋连环套啊。\"
魏武眉峰陡立,手指不自觉地敲击案面:\"细说。\"
成公英整了整衣袖,忽然压低声音:\"这三道诏书,实为三把枷锁。\"
他伸出三根手指,\"其一,《天命诏》尊大王为尚父,却要世子入朝为质;
其二,《永镇诏》明着让大王总督三辅,实则派刘虞以宗正之名坐镇监视;
其三,这大都督印...\"
他忽然抓起印绶,在烛光下翻转:\"三辅兵权?京兆数十万饥民嗷嗷待哺,左冯翊白波贼肆虐,右扶风十室九空。这是要把凉国的钱粮兵马,都耗在这烂摊子上啊!\"
魏武眼中寒光一闪,成公英继续道:\"更毒的是这三个杀招——\"他蘸着茶水在案上划出三道水痕,\"名分上,要大王效周公辅政,若行废立便是王莽再世;
形势上,以世子为质,令陇西诸将不敢轻举妄动;
钱粮上,三辅这个无底洞,足以拖垮半个凉州!\"
\"好个刘虞...\"魏武忽然笑了,眼神却冷得像冰,\"不愧是宗室之首。\"
成公英轻声道:\"大王勿忧,臣已有对策。\"
魏武从容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