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念音
看着墨媱的背影,墨殇有那么一瞬间的愣神。
或许是这两天发生的事情都太过于压抑,或许是这两天看到了太多的泪水,他突然间觉得身体一直饱满的力气似乎在一瞬间消失。
难道说,每个人的宿命就是哭闹了一番后惨淡收场,留下仓皇无奈的落寞吗?
不是的!一定不是的!
那些残破的痛苦终将消失,就像眼前这无光的黑暗总会被阳光驱散。
墨殇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扬起嘴角,轻轻走进了屋子。
房间内,血腥味扑鼻。
墨殇将墨媱放在外室的香炉点燃,拿到内室,放到内室的桌子上。又将墨媱为之夏准备的新衣拿进屋。
“离儿,夜深了,该睡了!我帮你把外衣换下,好吗?”墨殇跪在床前,将手轻轻的搭在之夏的肩上,试探性的松了松她的衣领。
和预料之中的一样,之夏双手死死地拽着衣领不放,身体刻意的像旁边挪了挪。
墨殇反手紧紧握着之夏的双手,道:“离儿,你不要害怕,只要你在我身边,就不会有人能伤的到你。你爹,你的师兄们,我也会想办法带回来。”
之夏还是一声不吭,焦躁不安的颤抖着。
就算是一声不吭于他而言也无所谓,至少她不排斥自己的存在。
眼下,墨殇根本不知道这无光的长夜何时才能迎来破晓,也不知要踏过多少暗箭才能守得云开。他只知道即使前路黑暗绝望,只要她还依在自己的世界,只要她没有放开他,他就必须踏平满地的荆棘,拉着她走出这无尽的黑暗。
墨殇从袖中拿出一个青绿色的玉坠,轻轻地塞到之夏的右手手心中,柔声道:“这个玉瓶里面装着的是你留下的荻松的最后一缕残魂。你完成了他的心愿.以后,他都会永远陪在你的身边。”
听到墨殇的话,之夏将那小玉屏握在两手中间。她睁开眼睛,想看一看兰荻松最后一缕残魂,可看到的却是一片漆黑。
之夏感到害怕,感到恐惧。泪水不停地涌到眼睛里,一阵阵难以抵挡的刺痛从眼睛传遍全身。
墨殇:“离儿,你的眼睛受了伤,不要用眼睛。”
之夏双手紧紧的抓住墨殇的右臂,颤抖着,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墨殇强忍着内心的崩溃,在之夏旁边安抚着她。
之后的两天之夏一直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一语不发。她一直醒着,却一直不肯醒来。墨媱、墨殇、冰儿多次去探望,在她面前说什么她都是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紧紧握住手中的玉瓶不撒手。
就算这样,墨殇还是会每隔两个时辰便就会将亲手做的梅花糕和之夏喜欢吃的菜都放到旁边。不求她能起来吃,只求她知道有人在陪着她,照顾着她。
就这样,两日过去了。
段子安照往常一样给之夏换药。眼下,墨殇不在房中,房中冰儿正趴在床边沉沉的睡着,左手紧紧的环住之夏的腰。一只白兔歪在之夏的肩旁,安静睡着。
昨日,墨殇带着冰儿在山下给之夏采花的时候发现了这只白兔。那只白兔趴在花丛中乖乖的一动不动,墨殇去抓的时候,它顺势攀着墨殇的胳膊躺到了他的怀中。
他记得小时候的梅儿最喜欢兔子,便将那兔子抱上山,放到之夏的床上。
段子安弯身将冰儿抱起,轻轻的放到另一边。并将压在之夏被上的兔子放到地上。
“什么时辰了?”
段子安听到声音慌了个神,愣了半晌后才意识到这句话是之夏说的。
段子安赶紧跪在床边,在她的身体上细探。此刻,她灵脉已稳,体内源源不断的灵气正在她的周身翻涌着,护着之夏那一丝残弱的魂识。段子安将她身上裹着的纱布拆下,她身上的伤口也不知怎的消失不见了。
段子安轻声道:“卯时刚过,你刚恢复,再休息一会吧!”
之夏睁开眼睛,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她摸索着起身,靠着床,问:“段叔叔,兰家人现在如何了?”
段子安:“不知道,想来怕是凶多吉少了!”
是啊,她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平日里自己对萧家人总是恶语相向,百般刁难,那萧家人早就对她深恶痛绝。如今这兰家人落在萧家人的手中,那萧家人睚眦必报,岂不是要把对她的愤懑全部发泄到兰家人身上。
见之夏面露苦色,段子安道:“别想太多,那萧家人野心勃勃,没有你,兰氏也迟会被灭掉。”
之夏知道段子安是在安慰她。那兰珏枫夫妇与世无争,兰氏虽入世却从不插手仙门之事。萧逸单就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没有由头也断不会平白灭了仙门六大派之一的兰氏。
说到底,她就是那个万恶的由头。
之夏:“段叔叔,我爹娘究竟是如何死的?”
段子安:“若怀是在众人面前被那金沧濯挫骨扬灰的,至于夫人......”
见段子安未说话,之夏颤道:“我娘怎么死的?”
段子安犹豫了片刻,答道:“夫人死于醉魂之刑。”
听到醉魂这两个字,之夏的心瞬间坠到无边的黑暗中。
段子安:“那萧逸单为了逼夫人交出断崖石,交出控制天兕的方法,对其用了醉魂之刑。由于夫人没了内丹,毫无抵抗之力,只能任其残害。月余后,最后疼痛至死。”
“墨殇,是墨殇,是墨殇害了我娘没了金丹,我娘若是还有金丹不至于死的那么惨.......”血泪从之夏眼眶中止不住流下。
段子安忙道:“不是的,你不能怪墨殇。是夫人,墨殇去救夫人之时,夫人没有活下去的想法,一心求死。是夫人求墨殇帮她做个了结。可墨殇终究下不去手,他只是轻轻刺了夫人一刀。”
之夏低声嘶吼:“为什么?他为什么不把娘杀了,为什么让娘受那么多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娘要修炼法术,为什么要死守着断崖和天兕不放?”
段子安:“你别怨他们,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之夏茫然:“为了我?”
“十三年前,你挨下了那石苍海的髓溟掌,没了内丹,无法修习剑道。宗主夫人怕你长大后被人欺负,便开始研究禁术,为你创了阡花诀,并将阡花诀传授与你。夫人更在死前把所有的法力灵力全部渡给了你,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之夏只觉茫然无助。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她。
原来聂家的灭亡、兰氏如今的灾祸,全是因为自己。因为自己多事,救了墨殇。因为自己多事惹恼了萧家人。原来兰珏枫说的那些狗屁道理,什么毋多事,多事多患。少言不为人忌,少行不为人短,这些都是真的。
原来,最该死的是自己。
黑暗中,之夏摇摇欲坠地站在一个无际的崖边,四周都是万丈深渊。她大喊大哭,她想有人能给她一束光,让她能有勇气坚持下去的光。她拼命的呼喊,四周却没人应答。她是在怨墨殇吗?或许,更多的是在怨自己,怨自己无能,怨自己为什么独活了这十年。又或许,她是在怨这个冰冷无情的世界,怨这个即使挣扎着活着也看不到光明的世界。
段子安想上前去抱住之夏,给她安慰。可他的手并没抬起,而是紧紧的握紧。
他有什么资格给她安慰,是他无能,是他无能没有保护好天虞山数万族人们。
段子安在之夏房中带了片刻便匆匆告别。半炷香后,墨殇端着刚做好的吃食走了进来。
“离儿,你起来了!”
看到之夏坐了起来,墨殇大喜。他将吃食放到外室,赶忙跑进屋子里。。
墨殇的声音将一旁睡着的冰儿吵醒。冰儿揉着惺忪的睡眼,抓着之夏的人双腿,爬了起来。
“娘!”
见之夏起身了,冰儿高兴地在床上连蹦带跳,不停地蹭着之夏。
之夏皱了皱眉,低声道:“出去!”
冰儿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赶忙退到墙边。
墨殇上前,将满眼蓄泪的冰儿抱下,摸着她的脑袋,轻声安慰道:“冰儿,你先出去找墨姐姐要些吃的,吃完了再过来。”
冰儿:“不,不饿。”
墨殇:“我知道你不饿,那你带着小兔子出去,给小兔子找些吃的。”
冰儿看了看趴在之夏床边无精打采垂着耳朵的小兔子,趴在地上摸了摸,对它磕磕巴巴说了几句话,便离开了房间。
冰儿走后,墨殇坐到旁边,轻声道:“离儿,今天觉得怎么样?”
之夏平静道:“墨殇,我的手疼的厉害,你能帮我看看吗?”
“手?”墨殇懵了一瞬,赶忙挪了几步,
就在这时,墨殇只觉得腕处一阵刺痛,一阵酥麻感遍布全身。整个身子如同石头般,动弹不得,全身的经脉被封住。
墨殇躺在地上,不可思议的看着之夏:“你,你对我下蛊?”
之夏摸索着起身;“我也是迫于无奈。”
“离儿,你解开我,你要做什么我帮你......”墨殇哀求着。他知道之夏这一去,怕是要和那些聂氏之人一样,落得魂飞魄散不得好死的下场。
“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情,只能由我自己去解决。”之夏平静道。
墨殇:“离儿,你听我说,他们现在就是想激你出现。你别急,放开我。兰家人我去救,聂氏的仇我帮你报......”
之夏茫然:“怎么救?怎么报仇?牺牲你墨氏上千人的性命就为了保住我这聂氏孽种的性命吗?”
墨殇:“只要让你活着,其他人的死活我不在乎......”
“我在乎。”之夏道:“兰珏枫说过做人不为福先,不为祸始。墨殇,我们聂氏已经被凭白冠上灭世的罪名,被天下人唾弃。你难道还想我再成为只为苟活牺牲他人性命的元恶大憝吗?”
墨殇愣住,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之夏:“墨殇,我的师兄们都在等我,那个养我的人也在等我去救他。”
墨殇颤道:“可你现在眼睛有伤,筋骨未合实,魂魄刚刚正常归位。你贸然前去,怕也只是白白送了性命。放了我,我陪你去,我在旁边助你,好不好?”
之夏:“我的性命原本在十年前就应和我的族人们一样了结在天虞山上。”
墨殇知道自己眼下怎么说也无法劝住之夏,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之夏去送死。他试着强催灵力去打掉经脉上的封印。可那封印强厉无比,强聚起的灵力在碰到那封印的时候瞬间溃散。
之夏:““墨殇,那孩子无辜,我不应该连累她!她既唤你做爹,想来,你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墨殇没说话,一遍又一遍的用灵力去冲打经脉上的封印。
之夏弯身,在墨殇腰间摸了摸,拿起了他腰间的君子意,轻声道:“墨殇,我走了。如果我还能回来,我就吃下你们的淬冷丹,一辈子留在这里。”
墨殇一怔。
下一秒,就在墨殇才反应过来吗,之夏适才说了什么之后,之夏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墨殇无助,崩溃大喊。可他的经脉已经被封住,他嗓子里偶尔发出的沙哑呻吟声淹没在夜风里。
“娘。”之夏还未走到山门口,一只小手紧紧的拉住了她。
“娘,去哪里?”
之夏听出来了那是冰儿的声音。
之夏转身,摸了摸冰儿的脸,轻声道:“冰儿,这么晚了,回去睡吧!”
“娘,回来,不去......”冰儿双臂紧紧环在之夏的双腿上,哽咽着大吼道。
之夏闭着眼睛嘴角止不住颤动。
之夏蹲下,将冰儿紧紧抱在怀里:“娘不能不去,我爹还在等着我,我的家人们都在等着我。”
冰儿:“娘,我去。”
之夏:“冰儿不能去,冰儿要在这好好的活着,好好的长大。”
冰儿听了这句话,抱着之夏的双臂更加紧了,双腿也紧紧的扒在之夏的腿上。
之夏见冰儿紧抓着自己没有放手的意思,便强将她从自己身上扒开,捏了个咒,将冰儿定在原地。
之夏将身上的青蓝色重绣广袖长袍脱下摸索着将其披在冰儿的身上,俯下身,将冰儿脸上的泪水擦干,并在她的心口轻轻一点。
“别哭了明日眼睛肿了,不好看了。”
冰儿被定住说不出话,哭的更厉害了。
之夏笑道:“你既认我是你娘,墨殇又总催我给你取个新名字,那我便给你个新名字,就叫念音。念佳人、音尘别后,对此应解相思。”
之夏当然知道现在说的这些冰儿不会记得,不过记不记得也无所谓了。
之夏未多做停留,转身便御剑离开了湮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