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虚实
“所以说,我父亲的死……”墨殇骤然间面色惨白,颤颤巍巍道。
段子安紧闭双眼,眉头紧皱。
“十五年前,吾兄聂若怀为救你爹,耗费半世修为。十三年前,拜月鏖战,梅儿为了救你,挨下石苍海的髓溟掌。你们墨氏欠了我们聂氏多少?而十年前的天虞之战,聂氏多次发出求救信号,你爹却不肯派一兵一卒前来增援,丝毫不顾昔日之情。他难道不该死吗?” 说话间,段子安脸上脖子上骤然间升起了数道黑色的戾纹,一道雷暴顷刻间打在墨殇的身边。
墨殇低声道:“所以三年前,你潜人在我为父亲敬的那杯茶里下了魂月绡,还杀了我派数百名弟子?”
段子安道:“没错!他们不该死吗?”
“畜生!”墨殇揪着段子安的衣领,将他推打到旁边的上壁上。急怒之下,墨殇手下的力度比往常增强了数倍,在段子安的身体打到山壁的一刹那,一阵骨碎的声音传来。
段子安低吼:“他就应该尝尝被自己信任之人背叛是什么滋味!”
“你混蛋!”墨殇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拳打到段子安的心口。
一阵酥麻过后,段子安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适才被山壁压弯的肋骨似乎插到了心脏里面。
“我知道如今后悔已来不及,只能一命偿一命!”段子安顺了口气,将手中的恤御剑送到墨殇面前。
墨殇怒吼:“怎么偿?你拿什么偿?你早就死了,难道要拿别人的身体来偿吗?”
段子安冷笑了一声:“是啊,我十年前已经死了,如今附在别人身上有什么资格谈杀人偿命……”
是啊,段子安已经死了,他的父亲也已经死了。
墨殇低吼了一身,松开了紧抓在段子安衣领上的手。
段子安像垃圾一样被墨殇撇到地上。骤然间,骨血里寄居着的戾气不停上涌,它们将断裂的脊椎生生掰回原位。
墨殇平静了一会,看着艰难爬起的段子安,道:“我父亲没有放弃聂氏,若不是他中了蛊魂咒,他一定会与聂若怀并肩对抗四派之人的围剿。”
段子安愣住:“你说什么?中咒?”
墨殇道:“没错。有人在你们聂氏送来的请柬中下了蛊魂咒。中咒后,家父气脉相阻,灵力被封,意识全无。当看到你们发出的求救信号后,我娘恐是调虎离山之计,故而并未派大兵前去支援。当晚,那蛊魂咒的作用消失后,我父亲得知消息赶到去天虞山之时,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可能……”段子安听到这个答案,愣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墨殇道:“我爹到时,我娘为了救梦荇,被四派之人残杀。我爹将我娘的尸体带回墨氏。来不及将我娘的尸体安顿好,待四派之人撤走之后,我爹便独自一人在山上山下搜寻,将能带走的尸骨全部带回墨氏,将聂氏祠堂的所有灵位迁到墨氏,并为所有在族谱上能找到姓名的聂氏之人做了衣冠冢。你觉得这些都不够吗?”
“不会的,你胡说……”段子安神情恍惚,他双眼呆愣,浑身剧烈的颤抖。
墨殇崩溃大喊:“段子安,你只知道用杀人的手段处理掉所有背叛伤害过你们聂氏之人。你可曾想过,你杀尽天下人之后,在天下人的心中,你们聂氏仍然是毁天灭地,最大恶疾的妖邪。你所做的只能增加所有人对于你们聂氏之人的恨意。”
段子安两腿发软,下一刻便跪在了地上。
他早该猜到的,他早该猜到与他们共生死的盟友怎会是外人口中的胆小鼠辈。他早就应该猜到那些凭空消失不见的灵位、那些无处找寻的聂氏魂灵,全部都藏在他们最相信的盟友的身边。
“抱歉,是我害了你爹,是我害了你!”段子安跪在地上,头重重的磕到地上。
墨殇仰起头,一滴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这黑暗无光的夜空下,似乎所有的心都已支离破碎。如今,该留下的人也已然不在,曾经的绝望痛苦现下也只剩下无人问津时浅浅的伤情而已。在暗无天日的旋涡中挣扎着,对错早已说不清道不明。
墨殇道:“你既然如此恨我,为何瞒下我毒死渡隐毒之事?”
段子安道:“因为渡隐并不是死于魂月绡。”
墨殇大惊:“你说什么?不是死于魂月绡?”
段子安道:“他们的身份既然已经被发现,就必须死。可这魂月绡之毒只对人有用。”
墨殇愣了半晌,道:“难道说那金晖寺的所有人也同你一样是怨灵附体?所以说天扶村那些村民被人制成了蛊僵也是你做的?弥灵会那夜在天虞山放出螟嵬虫之人也是你?”
段子安扶着膝盖,站起,道:“那些天扶村的人见利忘义,诬陷聂氏,导致聂氏被屠,数万之人含冤而死。各派之人不辨是非,残忍的屠杀聂氏数万人。他们不知悔过,还恬不知耻的在聂氏亡灵的注视下大肆庆祝。我不觉得我做的所有事情没有任何不妥!”
墨殇问:“所以说正如我所想,十二年前,聂叔叔并未用邪术杀害天扶村的村民?郄氏也非你们所杀?”
段子安道:“吾兄一生只愿家国安定,怎会做出残害生灵之事!什么天兕作乱,萍阳屠城,郄氏被灭,全都是那些伪善的仙门家主为了夺取断崖栽赃给聂氏的罪名。”
墨殇问:“幕后指使之人可是萧逸单?”
段子安道:“没错,就是他天冥萧氏。”
墨殇疑道:“可我不明白,彼时那些死者身上确实出现了赤爪纹。而这赤爪纹只可能是由你手中的恤御剑造成的。而且那郄氏家主死前,手中攥着你的贴身玉牌又是怎么回事?”
段子安道:“那伤口处的赤爪纹根本就不是恤御剑造成的。这恤御剑不仅会使人的肉身产生脓疮,形成赤爪纹。若是人死于恤御剑,死后化为白骨后,全身的骨骼都会布满赤色的兽爪形骨伤。重生后,我曾对那些萍阳、郄氏的那些尸骨做过细致的检查,他们的尸骨干净光滑,颜色呈白色。至于那玉牌,根本就是别人仿制的。”
墨殇道:“既然不是你,当初为何不为自己辩驳?”
段子安略显无奈的说:“本来想着在各派之人上山参加小女的婚宴之前,把一切都说明白。可是没有任何人给我辩驳的机会。”
墨殇明白,若是有人要置一个人于死地,又怎会给他辩解喘息的机会。
墨殇道:“还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困惑,不知你可否给我一个答案。”
段子安好奇地问:“什么问题?”
墨殇转头,看着段子安,道:“为何天虞之战当天,聂伯伯一个时辰不到便不敌被杀?”
段子安往前走了几步,睁着双眼,看着这无光的黑夜,感受着迎面而来的山风。
段子安轻声问:“你可知十三年前若怀与令父是如何打败石苍海的?”
墨殇上前一步,轻声道:“我只知是借月寒石与断崖石之力。”
段子安又问:“那你可知怎样才能最大限度的发挥月寒石与断崖石的威力?”
墨殇想了想,道:“我问过我爹,我爹也未曾告诉我。”
段子安道:“世人皆知那月寒石和断崖石蕴含着惊人的灵力,两者相互成就同时又相互牵制。若是想要将月寒石和断崖石之内的灵力全部打出,则开启之人需以胎光之魂献祭。一旦有胎光之魂的祭入,断崖石与月寒石的灵力会在瞬间迸发,拥着胎光之魂全部打入开启之人的身上。”
墨殇问:“既然有断崖石之力,聂伯伯怎么可能一个时辰就拜下来”
段子安回头看着墨殇道:“这世上之事都是有无相生,难易相成的。从来都是你得到多少,你就会失去多少。”
墨殇想了想,弱弱地问:“难道说,这断崖石和月寒石也会从开启者身上吸收他们自身的灵力?”
段子安道:“差不多吧。断崖石和月寒石的灵力只能在开启之人的身上停留约一炷香的时间。时间一到,月寒石和断崖石会将开启之人自身的全部灵力以及胎光之魂扯出。换句话说,断崖石会在瞬间提升使用者的灵力,但会吸收使用者全部的修为,一炷香后,开启断崖石和月寒石之人便会成为废人。”
墨殇听了段子安的话,脸色苍白。
段子安道:“你父亲在天虞一战之后便隐退江湖,不理俗世。一方面,他知道功成身退的道理。一方面,他根本无法再抵抗任何人。”
墨殇仔细想了想,问:“所以说适才会有完整的灵识从断崖石中飘出,那些并不是灵识,而是聂若怀的胎光之魂?”
段子安:“没错!”
墨殇又问:“那为什么上面会有聂夫人的灵识?”
段子安若有所思的回答:“我也不知道,想来是想留下来,陪着梅儿吧!”
墨殇顿了一会,疑道:“这个秘密为什么不告诉其他门派?若是告诉其他门派或许不会再有人对断崖和月寒石虎视眈眈,聂氏或者不至于灭族。”
段子安似乎对墨殇的结论不以为然,他冷笑了道:“告诉他们?想来如今你对仙门之事也有所了解。若是将断崖石和月寒石的秘密告诉给各派,那墨、聂两派家主仙法尽废的消息便会被知晓。为了权利地位,你觉得两派的下场会是如何?”
墨殇没有回答。
他从前姐段子安走到萧云澹的尸骨旁,平静的看着。他本以为看到萧云澹尸骨之时自己内心会涌起无尽的欢畅,可却不曾料到看到萧云澹的尸骨后,从心底涌出的仍是满满的酸痛。他满眼所见的仍是十年前那熊熊的山火,耳所能听的仍是阴风呼啸中数万亡灵的嘶心呐喊。
墨殇将段子安送到客房,便立刻回到梅苑。眼下已近卯时,黝黑的夜空愣是挤出了一丝丝天光。
梅苑内,屋门开,墨媱坐在门口的石地上,歪着头靠在门框上,一动不动的看着屋子里面。
墨殇心下一惊,赶忙跑到屋内。
之夏似乎是睡下了。她躺在床上,双眸紧闭,呼吸也平稳了下来。
墨殇看之夏睡着,本想悄悄的把她的衣服解开,把她身上的脏衣服换下。可他的手刚碰到之夏的衣领时,一双冰冷的手便紧紧地扣在他的手上。
墨氏微微转头,只见之夏闭着眼睛,一滴血泪从她的眼角滑落。
墨媱看着墨殇,轻声道:“让她自己安静会吧!”
墨殇轻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从之夏的双手中拽出,将旁边的被子打开,轻轻的盖到之夏的身
墨媱有些急躁地问:“欧阳宗主呢?他人呢?”
墨殇道:“别担心,你爹回房休息了!”
墨媱愣了片刻,简单的回答了个“哦”字。
墨殇问:“你不准备认他吗?若是他知道你还活着,想来会宽慰不少。”
“不知如何开口。” 说着,墨媱扶着背后的门框,站了起来,问道:“萧云澹呢?”
墨殇道:“死了。”
墨媱颤抖道:“死……死了?”
墨殇道:“死在你爹手中。四肢被砍,双眼被挖,死像不堪。”
墨媱身子紧紧贴这身后的门框上,双手紧紧的在门框上扣。不经意间,右手的指甲突然间崩断,可她却感受不到痛苦。
十年前,聂安枫身中数十剑,被萧云澹掏去金丹后扔到天虞山下。
十年前天虞山数百人,命丧聂安枫之手。
十年后,萧云澹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死了好,死了好……”墨媱不停的重复着,眼泪顺着她的眼角落下。
墨殇两手搭在墨媱的双肩,轻声道:“都过去了,一切都会过去。”
墨媱一时间控制不住压抑在自己内心十年来的委屈痛苦,一股难以忍受的酸楚从心口喷发。她头搭在墨殇的心口,两手紧紧地拽着墨殇的衣服,嘴里仍然不停地重复着“死了,死了……”
“过去了……”墨殇拍着墨媱的后背,在她耳边轻声宽慰道。
也不知过了多久,墨媱的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
“我去打点水,拿一套干净的衣服来,再吩咐厨房弄些吃的送来。” 墨媱伸出右手,将脸上还未干的泪水抹去。
墨殇看着墨媱的右手,道:“不必了,这里有我在,你去休息吧!”
“那你辛苦啦。”墨媱说着,离开了梅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