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知府是担心沈提学暗中作祟,废了隋准的考卷。
故而抢先读了,大喊一声好。
这样,便是沈提学要挑刺,也得往仔细了挑。
那种看也不看便黜落的行径,是绝对使不得了。
沈提学被他抢先使了绊子,连吃两次瘪,心中十分不痛快。
这淮南人,果然心思狡诈。
没一个好的。
他气呼呼地阅卷。
一阅,更生气了。
写得真他娘的好!
世间既有赏识人才者,如前任学政。
也有嫉贤妒能者。
沈提学便是。
尤其,隋准的文毫无破绽,他一点刺也挑不出来。
心里更加郁闷得慌。
“如何?”关知府目光清明,刚正不阿。
“沈大人,这隋准的才学,担得起秀才之名吧?”
很明显,隋准的文采,远超秀才之上。
关知府主动提,就是逼得沈提学承认现实。
毕竟,诸多官僚在此,他也不敢颠倒黑白,否则,不是授人以把柄了吗?
沈提学面色难看,勉强道:
“文,中规中矩,不算出彩,勉强能读。”
他说得不情不愿。
关知府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样的好文,还被说是“中规中矩”,是赤裸裸的打压。
但沈提学既然没有一棒子打死,说明还是认可隋准的才学。
那么隋准的功名,就可以保住了。
他露出笑脸:
“沈大人真是慧眼……”
却被沈提学冷冷打断:
“不过,这字,是否太过难看了?”
“读书人,立身先立字,如此潦草字迹,如何见文人风骨?”
“简直污了圣人之言,应当革去秀才功名!”
说完,他将隋准的考卷,扔到了地下!
哈,他怎么可能,让隋准保留功名?
此人确实才学了得,但自己已然与他结了怨。
若是被他一路高升,竟考到京城去了。
自己今后,岂不是要遭到报复?
不如将这点苗头,掐死在摇篮中……
沈提学眼中闪过狠厉,面上却一脸公正,捋了捋胡子。
关知府本以为大势已定,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难,打得措手不及。
糟糕。
隋准的字确实一般。
虽说也未到不堪入目的地步,但沈提学硬要抓着这点不放,也确实师出有名。
毕竟科举考试时,见字迹不佳,阅卷者是可以直接黜落的。
只不过,此举用在岁试上,针对的意味太过明显。
实在恶毒。
关知府眸色闪烁,是自己大意了。
“沈大人,此言差矣。这字虽算不上名家手法,但亦端正,就这般革去秀才功名,岂不辜负寒窗苦读十年的赤诚?”
沈提学一甩衣袖:
“哼!字如其人,写成这样,便是再读十年,又有什么用?”
“他若有真本事,等练好字再来考,也是能考上的吧?”
“且让他回去,练练字,磨磨性子。方知,秀才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关知府不赞同。
他自己是一路考上来的,深知科举一事,关乎才学,也关乎运势。
有多少文采斐然的大才子,终生未能拜入金銮殿?
每一次机会,对于学子而言,都是宝贵的。
读书人的时间,最经不起浪费。
“沈大人此举,未免太过苛刻。”关知府沉下脸来。
“若是大人坚持,本官亦会上书圣上,请圣上定夺!”
“你!”沈提学愤怒得脖子都粗了。
没想到,这关山月还是个硬茬子。
他告到御前去,只会被圣上训斥越职,能讨到什么好?
这知府的位子不想坐了?
但恰好,沈提学刚被调离京城,如今正是敏感的时候。
若是被参一本,面上确实不好看。
他思来想去,决定让一步。
“便是保留功名,也得剥去阑衫,降为青衣。”沈提学说。
他严厉地瞪了关知府一眼:
“本官已经从轻发落,关大人,可不要徇私枉法。”
可关山月又怎能同意?
青衣,虽然堪堪保住功名。
但是,本朝律法规定,青衣秀才,不能参加乡试。
可沈提学话语坚定,显然下了决心。
关知府心中愤怒。
但他无可奈何。
正如沈提学使唤不了他,他,也无法干涉沈提学。
提学官,对于本地学子而言,就是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沈提学深怕夜长梦多。
他根本等不及阅其他人的卷,考试一结束,他便当着所有考生的面宣布:
“考生隋准,学业劣等,降为青衣!”
众生哗然。
大名鼎鼎的隋准,谁不知道呀?
便是那没在府学上课,而在其他县学读书的,也听过隋准的大名。
打破成阳县三十年零秀才记录,被学政破格擢升的秀才。
他是淮南府的奇迹,亦是淮南府的门面。
如今就这么,被降为青衣?
那简直是从云端,跌落到泥地里。
大家的面色十分精彩。
沈提学的心中,亦是十分快意。
他甚至要当众鞭挞隋准:
“隋准,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电光石火之间,隋准已经想好了就业方向。
留在淮南府给关知府做幕僚。
或者回成阳县,跟郑县令死皮赖脸讨个主簿做。
条条大路通编制。
倒也没有太绝望了。
于是,他答道:
“没有。”
这光明磊落的样子,激得沈提学阴暗的内心,更加抓心抓肝地痛。
“竟一句悔过之言也无。”
沈提学沉下脸来。
“看来,你还未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如此顽劣不悟,须下猛法。”
“来人,处以挞责!”
挞责,即打板子。
一众淮南学子,惊愕不已。
隋准不单跌落神坛,还要被当众打板子?
从此以后,读书人的脸面,可都丢尽了。
须知,上一个被挞责的秀才。
转头,就跳了河!
关知府大喝:
“住手!”
他急急拦下打板子的官仆,疾言厉色:
“沈大人,你这是何意?隋准并无明显过错,怎能随意处以挞责?”
沈提学瞥了他一眼,冷笑:
“关大人,本官劝你,管好你自己。”
“本官系朝廷委派,掌管两江教化。你还真以为,本官怕你?”
“就算告到御前,这桩桩件件,也是你一个知府,不断干涉我提学官的公务。”
然后,给了官仆一个眼神:
“还等什么?”
“挞责二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