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气息掠过甲板,凤如倾将染血的密信在烛火上焚成灰烬。
青铜司南部件在珊瑚匣中发出幽蓝冷光,钱造船师佝偻着背咳嗽:“这些机关与地宫锁芯同源,若强行拆解......“
“那就让锁芯自己开口。“凤如倾扯下烧焦的披风,赤金软甲在朝阳下泛着血色。
她抬脚碾碎甲板缝隙里蠕动的海蛇,二十七个崩解的祭坛残片在腰间锦囊中叮当作响。
当黑帆战船撞开京城运河闸口时,十二道惊鸟钟正撞破暮色。
凤如倾望着宫墙上新刷的朱漆,金丝楠木匾额上“勤政亲贤“四字竟渗出暗红——那是用西疆血玉研磨的颜料。
“娘娘留步。“禁军统领横戟挡住宫门,铁甲缝隙里露出半枚李氏族徽,“陛下正在与阁老们商议要事。“
凤如倾指尖轻抚腰间骨刃,忽将珊瑚匣重重拍在守门石兽头顶。
青铜机关咬合声骤响,八十一枚银针暴雨般钉入朱漆宫门,竟在楠木上刺出完整的北斗七星图。
“三年前本宫在这埋过火药。“她漫不经心掸去肩头落花,看着脸色煞白的禁军,“劳烦通传——就说北大营少将来取当年寄存的八千斤硝石。“
琉璃瓦在暮春细雨里泛着冷光,当凤如倾踏进长乐宫时,三十六盏鎏金鹤形灯同时摇曳。
张妃正捏着玛瑙盏斜倚软榻,石榴裙摆下隐约露出绣着并蒂莲的软绸履。
“姐姐来得不巧。“她将酒液泼在凤如倾必经之路,“这梅子酿最怕沾血腥气。“
妃嫔们吃吃的笑声中,凤如倾径直踩过满地酒渍。
绣着暗金螭纹的宫靴踏碎琉璃盏,飞溅的瓷片擦着张妃耳畔钉入紫檀屏风,惊得鎏金雀钗坠地脆响。
“妹妹该换批匠人了。“凤如倾拾起雀钗,指腹抹过钗尾暗槽渗出的黑水,“孔雀胆混着朱砂,这般粗糙的淬毒手法,倒像是南疆那些下三滥的蛊师。“
满室死寂里,王昭仪突然打翻冰鉴。
冒着寒气的碎冰间,三条通体赤红的蜈蚣正扭曲着翻出肚皮——正是方才张妃赐给众人的“冰镇杨梅“底下埋着的活物。
“本宫从北海回来时,倒是得了个有趣玩意儿。“凤如倾解下锦囊轻抖,祭坛残片落地竟化作晶莹沙粒。
她蘸着酒水在案几画了道符咒,沙粒忽如活物般聚成狰狞海兽,将满地毒虫吞噬殆尽。
张妃攥着玛瑙盏的指节泛白,忽见凤如倾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你父亲在闽州私造的战船,龙骨用的是暹罗进贡的紫檀吧?“温热气息拂过颈侧时,她分明听见海潮裹挟着惨叫的幻听。
当更漏指向戌时三刻,凤如倾独坐在暖阁描摹地宫图。
忽有夜风卷着桃瓣掀开窗棂,她反手掷出的骨刃钉住片飘落的金箔——正是皇帝私库独有的龙纹笺。
“娘娘万安。“赵太监从阴影里闪出,袖口残留着新鲜的血迹,“陛下让老奴传话,今夜子时......“
话音未落,檐角铁马突然急响。
凤如倾劈手打翻烛台,在黑暗中将老太监按在墙根。
三支淬毒弩箭穿透窗纸钉入妆台,孔雀蓝尾羽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紫光。
“告诉你们主子。“凤如倾抹去弩箭上黏着的鲛人胶,望着东南角楼轻笑,“下次派些手脚利落的,漠北狼骑的箭可比这些破铜烂铁快多了。“
当更鼓敲过三巡,凤如倾倚在温泉池畔把玩青铜锁芯。
氤氲水雾中,她忽觉后颈刺痛——池底暗格里竟藏着半幅泛黄的婚书,朱砂写就的“季然“二字被水汽洇开,像极了心口旧疤渗出的血。
月光在青砖上蜿蜒成河,季然倚在飞檐阴影里,指腹摩挲着半块残缺的玉珏。
那玉原是劈作两半的合卺信物,此刻正被温泉池畔的灯火映得通透。
他看到凤如倾从水中提起婚书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三年前她出征时扯断的红绳,此刻仍缠在他腕间。
“陛下...“暗卫首领刚要开口,被季然抬手截住话头。
年轻的帝王褪去朝堂上的颓唐神色,眼底映着池中女子将婚书按在青铜锁芯上比对的专注模样。
当凤如倾肩胛处那道贯穿伤疤从水雾中显露时,他掌心玉珏的裂口竟渗出丝丝血痕。
池中忽起涟漪。
凤如倾倏然转身,带起的水花惊散满室雾气。
季然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上鎏金蟠龙柱的瞬间,看见她将骨刃抵在池沿的凌厉姿态。
四目相接时,悬挂在梁间的三十六连珠灯齐齐晃动,将两人纠缠的影子投在绘着山海经的穹顶。
“臣妾不知陛下有窥浴的雅兴。“凤如倾指尖勾着湿透的婚书,任水珠沿着锁骨滑入朱砂绘制的海兽图腾。
那本该是皇后专属的凤穿牡丹,此刻却狰狞如活物。
季然喉间逸出轻笑,玄色龙袍掠过满地桃瓣:“皇后腰间锦囊里的海蛇鳞片,方才在屏风上刮出了三道划痕。“他忽然俯身,带着龙涎香的气息拂过她耳畔,“与三年前你在漠北王帐留下的痕迹,分毫不差。“
暖阁外的更漏突然发出异响,青铜浮箭竟自行倒转三刻。
凤如倾瞳孔微缩,腕间银链如灵蛇出洞,瞬间绞住季然欲取锁芯的手。
两人在氤氲水汽中对峙,破碎的婚书在池面沉浮,朱砂晕染的“季然“二字渐渐化作血色漩涡。
“子时三刻,藏书阁。“季然突然松手,任由银链在腕上勒出血痕。
他转身时广袖带翻鹤形灯,飞溅的火油在地面燃出北斗七星形状,“带着你的八千斤硝石。“
戌时的梆子声未散,凤如倾已闪入藏书阁暗门。
王忠臣正用狼毫蘸着夜露临摹《山河社稷图》,听见机关齿轮咬合声,笔尖重重顿在潼关要塞处:“娘娘可知,如今朝中真正效忠陛下的,只剩大理寺少卿与工部水曹郎?“
“足够。“凤如倾抖开袖中海域图,羊皮卷上顿时浮现荧光标记,“三日后运河开闸,东南六州的粮船会载着本宫的三千海枭入京。“她屈指叩击《九章算术》的书匣,暗格里滚出枚刻着“忠“字的虎符。
王忠臣花白胡须剧烈抖动,突然掀开《论语》夹层。
泛黄的宣纸上,数百个蝇头小楷竟是用人血书写:“李贼在禁军安插了七十二死士,昨夜有人看见...“话音戛然而止,屋顶传来瓦片错动的轻响。
凤如倾旋身抛出骨刃,寒光穿透三重楼板钉在飞檐脊兽上。
夜枭凄厉的哀鸣中,她将虎符按在《孟子》“得道多助“的篇章上:“告诉水曹郎,明日检修宫渠时,把玄武阀往左拧三圈半。“
寅时的露水浸湿宫灯时,孙谋士正用银针挑开李权臣的密信。
信纸浸过孔雀胆,在烛火下显出暗纹:“那女人在查暹罗紫檀的事。“他阴笑着将信纸折成纸鸢,看着它扑向东南角的了望楼,“放三十只信天翁去闽州,该让那些蛀空的战船晒晒太阳了。“
凤如倾踏着晨雾返回长乐宫时,忽觉鬓边金步摇比往常重了三分。
她驻足凝视廊下新移栽的西府海棠,发现第三朵花苞的露珠里泛着诡异的靛蓝色——那是南海巫女用来追踪的蝶蛊幼虫。
“娘娘,尚宫局送来的新茶。“宫女跪奉缠丝玛瑙盏时,腕间银镯与盏沿相碰,竟发出铁器相击的铮鸣。
凤如倾漫不经心拨弄茶沫,看着倒影中掠过屋脊的黑影。
她突然将茶汤泼向梁柱,蒸腾的水汽里顿时显出道扭曲人形:“回去告诉你主子,下次用暹罗的紫檀灰调香,记得把血腥味盖干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