耘嬢的突然变脸,让我的心里也陡然间一怔。
既然她跟我的父亲曾经有着我不知道的关系,她就应该知道我获得这些信息的途径和背景的,可是,眼前的耘嬢好像对这些一无所知,是完全陌生的,甚至对我这个人。
难道失忆让耘嬢真的把所有的一切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于是我耐着性子地朝耘嬢说道:“耘嬢,看你这话问得,我是夏志杰啊!我的父亲叫夏尚儒,你忘啦?”
我还是想让耘嬢把关于我父亲和我的这段记忆恢复起来。
一听这话,耘嬢的脸上露出更加惊讶的表情,说道:“什么?你叫夏志杰?你的父亲是夏尚儒?你再说一遍。”
从耘嬢露出的惊讶表情里,我感觉出她在我的自我介绍下开始对我的父亲有了记忆,于是说道:“对啊!一开始我就做了自我介绍的。你还真的把这些都忘了吗?”
可是,惊讶的神情在耘嬢的脸上只出现了一瞬间,随之耘嬢就说道:“不对啊!我怎么在你身上根本看不出一丁点你父亲——夏尚儒的样子,即使你没有遗传一丁点你父亲的模样,你最起码应该有点你母亲的样子吧?可是……你父母的样子在你身上我一点都没有看出来。我这么跟你说吧,哪怕你带有一丁点你父亲或者你母亲的样子,我都是能够看出来的,真的……”
听了耘嬢的这番话,现在感到诧异的应该是我的了。这就足以说明眼前的耘嬢不光对我的父亲好像是了如指掌,对我的母亲也是了如指掌的。不然她是不会说出这种既在情理之中同时也在意料之外的话。
眼前的这位打扮时髦,雍容华贵,漂亮中略微显得有点妖娆的女人,究竟跟我父母有着什么样的渊源?
并且,我从耘嬢说出的这番话里,感觉到眼前的耘嬢似乎又不像是完全失忆了。很多记忆在她的脑子里是非常清晰深刻的。不然,她对我的父母为什么会有如此烙印般的印象?
于是我略显迷茫地朝耘嬢问道:“耘嬢,你……是不是真把好多事情都忘了,端端只记得我的父亲和母亲?怎么你现在表现出的状态又像是失忆了,又不像是失忆了?有些事情你不记得,有些事情你却又记得清清楚楚的……”
听我这么问,耘嬢却用几分调侃的口吻盯着我说道:“你说什么?我失忆了?咯咯……你还真的把我当成耘嬢了?咯咯……”从耘嬢盯着我的眼神里,我看到了几分挑抖的意味。
耘嬢的眼神有点热辣辣的,看得人心理不大自在。
私底下的我在耘嬢这种目光的注视下,内心里有点忐忑不安起来。
也许耘嬢也看出了我心里的忐忑不安,为了缓和我内心的这种压力,于是接着说道:“好了,尽管你长得跟你的父母一点也不像,可是我还是相信你说的话,我就姑且把你看作是夏尚儒的儿子吧,咯咯……”
刚说完这句话,耘嬢突然收敛起脸上和悦的表情,又用极其严肃认真的眼神盯着我的脸,审视了好一会儿,说道:“不对!绝对不对!你在撒谎!你在我面前撒谎了,你绝对在我面前撒谎了!你不是夏尚儒的儿子……“
“对了,对了,你倒是有点像——小叶明子和邱土匪的儿子!对!你绝对是小叶明子和邱土匪的儿子。我就说嘛,第一眼看到你,我就有种似曾相识,很脸熟的感觉,可是一直就想不起来你像我记住的哪个人……”
“……现在我终于一下子想起来了,你绝对是邱土匪和小叶明子的儿子……你长得太像邱土匪了,也有小叶明子的影子,特别是你的眼睛,就是小叶明子的那双眼睛!小瓜子脸,东洋女人的眼睛!”
听了耘嬢莫名惊诧的话,我反而笑道:“耘嬢,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现在的样子确实是邱崇渊的样子,可是……我又真的是夏志杰。这个我好像也是跟你解释过的……”
听了我的话,耘嬢一怔,但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地说道:“你跟我解释过吗?我怎么不记得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跟耘嬢要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的耐心,说道:“反正这个事情我是跟你解释过了,既然你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了,也许过几天你就会想起来的。我现在搞不清楚你是真的失忆了还是假的失忆了,所以我也不想再跟你解释了,你慢慢想吧。既然你把以前好多事情都忘了,那就只有靠你自己去慢慢恢复了。”
没想到耘嬢对我说的这话一点也不反对,居然附和着我地说道:“你不说就算了,我也懒得强求你说。我现在知道你是夏尚儒的儿子就行了。呵呵……对了,你真的把我认作是耘嬢了?”
听了耘嬢的这句话,我心里顿时一怔,盯着耘嬢问道:“怎么?你不是耘嬢?未必你也……”
我突然想到,眼前的耘嬢是不是跟我经历了同样的遭遇,魂魄已经被人换掉了?皮囊是耘嬢的,但是灵魂已经是另一个人的灵魂了。
难道——我眼前的这个人真的不是耘嬢?
想到这儿,我的浑身不由自主地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在我昏迷的这段时间段里,迷魂凼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耘嬢见我用怪异的眼神盯着她,露出一副娇羞的样子,朝我娇啧道:“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眼睛都像是长出钩子来了,跟你父亲一个德行!讨厌得很。”
说这话的时候,耘嬢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潮红的颜色。
而我的心却使劲地晃动了一下……
眼前的这位风姿绰约,风韵犹存的绝色女人究竟是谁?
难道她真的不是失忆,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刚才的她一直在套我的话?
一连串的疑问让我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
如果借用一个人的皮囊就可以把另人的魂魄轻易换掉的话,这种巫术一旦在市面上恣意妄为,那这个世界上该有多少换魂人。
二娘被换成了勤婶,我被换成了邱崇渊,而眼前的耘嬢又被换成了另外一个陌生人……
会不会杨晨露和伍子胥也被换掉了?
想到这儿的我越来越感到事件本身性质的严重性,于是朝眼前的耘嬢质问道:“你究竟是谁?我知道你根本就不是耘嬢……”
我冷不丁地质问令眼前的耘嬢愣了一下,随之朝我和蔼地笑道:“夏志杰,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就是耘嬢啊!你怎么说我不是耘嬢了?未必我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还有假?”
“你就别在我面前装了好不好?我知道你跟我一样,你是另外一个人,根本就不是耘嬢。真正的耘嬢已经不在了,我是说她的魂魄已经不在了。她的魂魄已经被你的魂魄置换掉了。我说得对不对?”我继续朝眼前的耘嬢审问似地说道。
“你说什么?耘嬢的魂魄被什么什么置换掉了?你在说什么胡话呢?我怎么一句都没有听懂啊?你是不是突然脑子出问题了?胡说八道的。”眼前的耘嬢装傻充愣地笑说道。
“你不说出真相也没有关系。但是从现在开始,你最好离我远点。”我突然变得异常冷漠朝朝眼前的耘嬢说道。
没想到耘嬢却对我的警告充耳不闻,反而用那种极其具有诱惑性的柔美眼神看着我,一抹神秘的微笑浅浅地浮在微微扬起的右嘴角,说道:
“现在,这么大的一个就跟个活死人墓似的迷魂凼里,也就你和我两个活人,我为什么还要离你远点?你说这么没有人情味儿的话不觉得太过分了吗?你不觉得你说这话有多绝情和冷漠吗?铁石心肠的男人我见过,但是却没有见过像一条蛇一样冷冰冰的男人。你敢说,你这样排斥我,就不是违心的?”
我从眼前这个耘嬢的话里,听出了一种不一样的东西。同时又想起伍子胥私底下跟我说的曾经的耘嬢跟蔚巴托之间的那种龌龊的关系,心里越加的警惕起来,丝毫不愿意再给耘嬢面子地直接说道:
“耘嬢,我只是请你放尊重点,没有别的意思。而且……我可不是蔚巴托……”
说完我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走出的厨房,并顺手使劲把门给带上了。
厨房的木板在合上的一瞬间,发出啪的一声爆响。
其实说出这句话以后的我是本能地要从厨房里快速逃离出来的。因为我知道自己直言不讳地说出‘我可不是蔚巴托’这句话以后,对耘嬢的打击力度有多大。我缺乏直面耘嬢听了这句话以后恼羞成怒的勇气。
出乎我意料的是,厨房里的耘嬢却发出一阵“咯咯咯”的娇笑,并在我身后用极度放肆的声音说道:
“夏尚儒,原本我以为我和你这间的恩怨这辈子就算是了结了。可是万万没想到啊!你的儿子又把我跟你之间的缘分给续上了,咯咯咯……这是天意吗?咯咯……”
听到厨房里传出的耘嬢放肆的娇笑声和变态般的自语声,我的后脊梁不由得冷飕飕地直冒寒气!
原形毕露的耘嬢究竟跟我的父亲有着什么样的一段恩怨情仇,以至于她会说这种令人听了不寒而栗的话?
原来耘嬢想方设法地把我困在迷魂凼的根本原因,并不是因为我不小心发现了迷魂凼的芦苇荡下面藏有大量军械,根本的原因是因为我的父亲!
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之后,我立马又反应过来——厨房的这个耘嬢既然不是跟着杨晨露和伍子胥消失的那个耘嬢,她又怎么会跟我的父亲有恩怨纠葛呢?
可是……这个耘嬢又确实亲口承认了她跟我的父亲有着解不开的恩怨纠葛?
难道厨房的耘嬢并不是我认为的被掉了包的耘嬢,而就是耘嬢本人?
可是厨房的这个耘嬢和我先前接触过的那个耘嬢又完全大相径庭的不是同一个人,性情整个地变了……
我被彻底整糊涂了。
被彻底整糊涂的我突然就感到脑子开始生生地疼痛起来,思维就像是结了一层层绵密的蛛网,被黏住停止了运转。
一种极其压抑的窒息感让我亟需一个释放的出口,于是我站在码头边,朝着眼前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啊地发出了一声闷雷般的吼声……
当我发出这声沉闷的吼声以后,我才想起这样的吼声是会把迷魂凼里的雾障给引出来的,于是硬生生地把吼声一下子又掐断在喉咙里了。
但是,已经发出的吼声还是抵达了对面的悬崖,并形成了反射回来的回音……
无处宣泄内心压抑情绪的我,如同石化了一般地站在码头的边沿,定定地看着芦苇荡,脑子里的思维也像是停止运转了。
这时,耳朵边却传来一声女人轻轻的叹息声,并说道:“想吼你就吼出来吧,不要顾忌什么,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有我听着呢!”
我显得有些机械的扭转过头,耘嬢什么时候站在我身边我也不知道。
见我扭过头,耘嬢的一只手拍在我肩头,眼神柔得如同水似的看着我,说道:“你再吼一声吧,我就喜欢听你发出的这种吼声,这么有底气的声音听着太得劲了,我的骨头都像是要被震得软酥了……你哪儿得来的这么足的底气和这么大的劲道啊?”
我不是木头人,从耘嬢的眼神和说话的声音里,我再次感觉到了这女人就像是一条蛇,并朝我吐着充满诱惑的芯子!
我怒目圆睁地瞪着眼前已经几乎扯去了所有遮羞布的耘嬢,抬手把耘嬢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掰开,并再次朝耘嬢断然说道:
“耘嬢,我再次警告你,请你放尊重点,我不是蔚巴托。你找错人了!”
没想到再次吃了闭门羹的耘嬢却朝我莞尔一笑地说道:
“你能不能不要再在我面前提蔚巴托的名字?起码这个时候你不要提!好不好?对了……你说到了尊重这个词儿,对吗?你不觉得此时此刻在迷魂凼这个地方,你说的尊重这个词儿显得有点别扭和搞笑吗?就你我两个孤男寡女的,需要所谓的尊重来当作相互之间的遮羞布吗?”
“……你难道不觉得,此时此刻的我你两个,就像是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我们完全可以进入到另一个有趣得多的世界里去的……”
在我简单的人生阅历里,这么直接的诱惑我还是第一次经历。如果不是有传统深厚的家学渊源作为我坚实的支撑,面对这样的诱惑,我或许是没有任何抵抗能力的。
“滚!”我毫不客气地朝耘嬢吼出了这个音节。
见我直截了当地再次表明了态度,耘嬢的一双秀眉终于朝着我皱了起来,定定地看了我一阵子,才平复了心绪似的朝我轻声说:
“我这辈子想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但唯有一件东西除外……那就是你的父亲——夏尚儒!我原本以为,这辈子我跟他的纠葛已经结束了,但是现在看起来,应该还没有,不光没有,似乎还才刚刚开始……”
“夏志杰,我就不信,你跟你的父亲一样,是一副铁石心肠!我……等你!”说完,耘嬢一转身,朝木屋走去。
我这时突然朝耘嬢吼道:“你放我出去!我要出去!妖妇!”
我是第一次用这么恶毒的语言冲着一个女人吼道。
刚走到一半的耘嬢停住脚,却并不回头,只冷冷地朝我说道:“你想出去,是吗?”
“是的,我必须出去!如果你不放我出去,我会杀了你的!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的!”我恶狠狠地说道。
耘嬢依旧不回头,却突然又咯咯咯地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说道:
“夏志杰,你如果真的觉得你能杀得了我的话,你就尽管来杀我好了。‘我会杀了你’这句话我听得简直是太舒坦了,因为,这句话也曾经从你父亲夏尚儒的嘴里亲口对我说出来过,连语气都是一样的。舒坦!舒坦啊!咯咯咯……”
耘嬢说完这句话,不再理会身后的我,径自走近了她的房间,房间的门却并没有被她刻意关上,但随之就听见耘嬢从房间里传来歇斯底里的哭吼声……
耘嬢的反常表现让我完全懵了。
有杨晨露和伍子胥在的时候,耘嬢表现得是那么的得体,为什么在杨晨露和伍子胥莫名地消失之后,耘嬢的性情突然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这完全就是两个人的性情啊!
难道真的是原形毕露地不管不顾了?
就在我发愣的功夫,房间的耘嬢的哭声却戛然而止了。
我正猜想房间里的耘嬢的哭声为什么会戛然而止,从房间里的那个射击孔里突然就传出一阵突突突的声音,一连串子弹毫无征兆地就从那个射击孔里突突了出来……
随着子弹呼啸着从我面前划过,迷魂凼里的一根根芦苇杆在子弹的扫射下应声而倒……
子弹显然是从那挺马克沁机枪里发出来的,打机枪的当人是耘嬢。
我在极度震惊之余,看着随着子弹倒下的芦苇杆,突然有了一个迫切而又大胆的想法!
兵法上不是有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一说吗?我何不在迷魂凼里用刀砍出一条出去的通道?
说干就干,在子弹的威慑下,我转身就朝着厨房里走去。
我要用厨房里的一把菜刀,从这迷魂凼的芦苇荡里,生生地为自己披荆斩棘地砍出一条出去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