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从门的外边传来的说话声,屋子里的人都不约而同此朝着朝着外间屋子看过去。
只见伍子胥已经走到了里间屋子的门口,却不进来,在门口站住了,脸上永远浮现出一抹就像是凝固在了那脏脸上的傻笑,憨痴痴的。
说话的人当然是伍子胥。
或许正是因为伍子胥紧跟着我说出那句话的同时补充性地说出了这句话,所以我刚才说出的那句话应该出现的意外效果便打了折扣。
屋子里的人几乎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出现在门口的伍子胥身上,而把我说出的话给忽略了。
只有一个人,这时正用一双冷冷的眼神盯着我,而没有盯着出现在门口的伍子胥。
这个人就是汪芷芳。
鬼使神差的,从我进到里间的这间屋子那一刻起,我便不自觉地将注意力放在了汪芷芳的身上。
此时的我尽管没有将目光明目张胆地集中在汪芷芳的身上,但是我注意力却是一直停留在汪芷芳的身上的。
这时本性使然。
伍子胥因为穿了我换给他的那身宽松的衣服,衣服尽管不得体,但是却很干净,而他的脸却肮脏得不成个样子,厚厚的污垢基本上将他的本来面目掩盖了个严严实实。经年累月没有修剪和梳理过的头发也乱得不能再乱,乱草堆一般地顶在头顶上,把他的整个脑袋都衬托得小了许多。
伍子胥的这副模样和他身上的衣服形成的强烈反差,使得他整个人在不伦不类中透出某种诡异的气息。
这家伙甚至很像是一只没有褪毛的猴穿上了人的衣服。
汪氏三兄弟当然已经明白过来是我把身上的衣服换给伍子胥的,所以有点错愕地看了我一眼,但却并没有把事情戳破。
汪芷芳这个时候也像是反应过来了是怎么一回事,看我眼神越加幽深犀利。
我这时才用正眼看了一眼汪芷芳。
就这惊鸿一瞥,我的心便晃荡般地动了一下。
汪老三这时朝汪老大说:“汪老大,就是他咒老父亲活不过今天的。现在还亲自找上门了。会不会真的是这个祸害背着我们朝老父亲使了什么坏?这东西可是每天像想幽魂一样半夜三更出来转山的人,身上指不定沾染了什么不干不净的邪性东西。”
听了汪老三的话,汪老大便朝伍子胥大声喊道:“伍子胥,你给老子过来……”
斜倚着门框的伍子胥却说:“我才不过来,我一过来你就要打我。我又不傻……”
汪老大用威吓的口吻说道:“老子数三声你要是不过来,老子还真的要弄你狗曰的!你信不信?”
阮如溪这时却说:“你们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都这个时候了,还跟一个脑子不清醒的人较劲?赶紧把你们的父亲朝陆军总医院送才是真的,怎么那么不着调?”
听了阮如溪的责备和提醒,汪老大才朝汪老三说:“要不就听这位干部同志的,死马当活马医,你这阵子就去找一下杜志康,让他派吴道成把大队上的拖拉机开过来,把爸朝陆军总医院送。我这阵就取一张门板下来,先把把爸抬到机耕道上等着。”
汪老大刚吩咐完汪老三,一直瞪着眼睛躺在床上的汪老头这时突然喉咙管里发出一阵激烈的响痰声,然后从响痰声里含混不清地冒出几个很难分辨得清楚的音节:“我……我……那儿……那儿也不去……我……就……就要……睡那副棺材……你们……几……个……大逆不孝……的东西……”
然而,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汪老头的喉咙管里在发出这一串音节的同时,却并不见他微张着的嘴巴有任何开合的迹象,连颈部高高隆起的喉结也没有动一下。
这一串虽然不大清晰但却完全可以听得懂的音节,是怎么从他的喉咙管里发出来的?
这根本就不像是汪老头本人在朝汪氏三兄弟说话!
汪老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一样的在机械性地发出含混的音节。
当我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目光不由自主地就朝向了仍旧斜倚着门框的伍子胥。
难道是这个傻子在操控汪老头?
而伍子胥对我朝向他的怀疑目光没有表现出半点异样,仍旧是带着一副憨痴痴的微笑看着我。
难道汪老头已经死了,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一个被某种神秘力量操纵的假象?
但,阮如溪为什么在给汪老头号了脉以后又说出汪老头还有救的话?
我一时间陷入到了怀疑和否定的疑惑中。
可是现在的汪氏三兄弟已经根本不在乎汪老头喉咙管里发出的音节是什么意思,在阮如溪的催促下,他们只是一根筋地认为把汪老头送到陆军总医院去抢救才是他们应尽的义务和责任。
这种义务和责任是天经地义的孝道。
于是听了汪老大吩咐的汪老三朝汪老大说道:“那好,我这就去找杜志康。”说着抬腿就朝外间的屋子走。
可是,走到门口,原本斜倚着门框的伍子胥却突然站直了身子,并将两只手臂平展开,拉住两边的门框,挡住了汪老三的去路,说道:“你们哪儿也别去了,就等着给你爸送终了。今天子时,你爸他必须断气!那副金丝楠木棺材不能再空着了,空了那么久了,它必须要装人进去了……”
在被黑暗包裹得死死的深夜里,伍子胥的话带着某种阴森的诡异气息,令屋子里的人听得有些毛骨悚然的感觉。
此时,这间低矮的茅草屋内,就像是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里都躲藏着随时有可能现身出来的魑魅魍魉一般。
汪老三也许也感觉到了伍子胥此时说话时透露出的诡异气息,竟然没有再朝前地迈出半步,就像是定在伍子胥的面前一般。
站在床边的汪老大见汪老三定在伍子胥的面前没有再朝前迈出步子,不耐烦地朝汪老三说道:“老三,你跟一个傻子客气啥?一脚把这狗曰的踹开!眼不见心不烦,这个时候还来捣什么乱?”
可是,即使有汪老大不耐烦的催促,汪老三就是不再朝前迈出半步,还真像是被伍子胥施了定身术一般。
汪老大奇怪,几步朝门口走去。
然而当他走到门口时,竟陡然间地失声惊呼道:“我曰你吗!伍子胥,你这扎种究竟要干什么?”
听汪老大的惊呼,我脑子里立马闪过一个念头——伍子胥这家伙一定是把那两条巨蟒招来在外间的屋子里守着了。
我怕这傻子真的把两条巨蟒招进这间屋子里来,把一屋子里的人吓出个三长两短,于是几步上去挡在门口,朝汪老大和汪老三说道:“你们先回去,我来跟他说……”
然后一把将伍子胥推出门框,顺手就将里间这屋子的门给关上了……
当我用门板把里间的人跟我和伍子胥隔绝开了以后,里间屋子里那盏煤油灯火的亮光也同时被隔绝开来。
外面的这间屋子瞬间陷入到了一片漆黑之中。
也就是在这种绝对的漆黑状态中,我看见一两米远的地方,果然有四束绿莹莹的暗光在黑暗中呈现。
那是两条巨蟒瞳孔里发出的邪恶光芒。
因为我跟巨蟒已经有过近距离的遭遇,所以我对出现在眼前的巨蟒已经没有了丝毫排斥的心里。
我朝伍子胥小声问道:“伍子胥,你究竟是真的脑子不清醒,还是装的脑子不清醒?床上的汪老头是怎么一回事儿?从他喉咙管里发出的声音,是不是你操控的?”
黑暗中的伍子胥却说:“我哪儿有那本事?我就知道汪老头今天子时他就得咽气,然后,还得把他装进那副金丝楠木棺材里。不然,好多人都得跟着遭殃!昨晚上天上的龙叫唤得那么凶,你又不是没有听见?这是早就定好了的劫数!没有人可以解的。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样?”
“要不然就只有把你装进去!”伍子胥说话的语气突然变得阴森森的。
我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激灵。
伍子胥的话虽然说得离经叛道,但是作为此时的我来讲,却不能不信。
我变得有点沉默地在黑暗中盯着伍子胥。
在这种短暂的沉默中,我从伍子胥的身上感觉到了有某种邪性的东西潜伏在周围。
这种感觉跟我在石经寺的禅房里遇到的那股风时产生的感觉基本是一样的。
难道伍子胥是传说中的鬼魂上身?
我不是在跟真正的伍子胥说话,而是在跟一个潜伏在伍子胥身上的鬼魂在说话?
我也不知道我脑子里为什么会突然间就冒出这么一个天马行空般的奇怪念头。
奇怪的是,这个念头一旦在我脑子里冒出来,我就确认了这个念头。
这个念头一旦在我的脑子里被确认,我便立马意识到,汪老头刚才发出的声音也是附着在他身体上的鬼魂发出的。
也就是说,伍子胥和汪老头此刻都是被附着在身体上的鬼魂操控了!
既然伍子胥和汪老头是被邪恶的鬼魂所操控,他们的话还能信吗?
心里有了这样的疑问,我的立场立马发生了改变,朝伍子胥说道:“伍子胥,你是不是在妖言惑众?”
我的突然发问似乎令黑暗中的伍子胥打了一个愣神,说道:“妖言惑众?你怎么会这么说我?我是在帮你的……汪老头是我给你找的替身。你怎么不光不谢谢我,反倒说我是妖言惑众?”
傻子般的伍子胥是根本不可能说出逻辑严密条理清晰的话的。
我进一步地确认这不是伍子胥本人说的话。
“你不是在帮我,你是在利用我,我为什么要谢谢你?而且,你根本就不是伍子胥。快说,你究竟是谁?”我说道。
“你在说什么?”黑暗中的伍子胥用近乎震惊的声音朝我说道。
而这时,关着的门板被人拉开了一道缝隙,一个人影从拉开的缝隙内快速地闪身而出,然后门又被里面的人立马关上了。
出来的人是阮如溪。
也许是里间的阮如溪听到了我和伍子胥的对话才毅然拉开门板从里间出来的。
出来后站在我身边的阮如溪当然一眼就看到了黑暗中的两条巨蟒烁烁放光的瞳孔,但是她却并没有表现出半点惊慌。
显然汪老大和汪老三已经给她说明了外间出现了巨蟒的事情。
饶是如此,阮如溪此时表现出的镇定也是迥异于常人的。
“你在跟伍子胥说什么话呢?我怎么感觉你不是在跟伍子胥说话,倒像是在跟另外的人说话?”已经站在我身边的阮如溪朝我平静地小声说道。
于是我朝阮如溪说道:“我怀疑伍子胥是被鬼魂上身了。他现在说的话根本就不是他要说的话,他是在替别的人说话。”
我的话令阮如溪一愣,说:“哦?你怎么会这么想?”
“直觉!”我说道,“而且,床上的汪老头也是鬼魂上身。他们两个人都是鬼魂上身。是两个鬼魂在跟我们说话。”
我的话令阮如溪感到了一丝不可思议,她伸手拉住我的胳臂,使劲摇晃了一下,朝我说道:“夏志杰,你是不是在梦游了?怎么净说胡话?什么鬼魂不鬼魂的?”
经阮如溪这么一摇晃一提醒,我才意识到此时我说出的这番话才是真正的离经叛道。
于是我无暇跟阮如溪做任何解释地朝站在黑暗中的伍子胥说道:
“伍子胥,如果这仅仅是你们的一个小阴谋的话,那么,这算不算是你们的这个小阴谋已经被我识破了?所以,既然我已经识破了你们的这哥小阴谋,那么,我就不会上你们的当,助纣为虐地跟你们站在一起。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让你们的阴谋得逞的。我不会沦为被你们利用的工具!我的话说得够清楚了吧?”
我的话令阮如溪同样吃惊,我可以很清楚地知道,阮如溪此时在在黑暗中正用惊愕的眼睛瞪着我。
而听了我这番话的伍子胥却突然朝我咒诅般第狠声两说了两声:“该死!该死!”然后就朝着屋子外边退出,紧接着,盘踞在黑暗中的两条巨蟒也跟着伍子胥退出了屋子……
或者是因为紧张,也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当伍子胥和两条巨蟒从屋子里退出去了以后,我整个人就像是虚脱了一般,浑身竟然瞬间渗透出了一层虚汗……
经过短暂的静默,黑暗中,阮如溪小声朝我喊了声:“夏志杰……”
我如梦方醒地嗯了一声。
“伍子胥带着两条蟒蛇离开了。”阮如溪朝我提醒地说道。
“我知道。”然后我又说道:“赶紧进去看看汪老头。看附在他身上的鬼魂是不是也离开了……”
听了我的话的阮如溪已经不对我说的话有任何怀疑和猜忌,转生叩了两下紧紧关闭着的木板门。
木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借着昏暗的煤油灯火,我看见一屋子的人都簇拥在门口,而且脸上都残留着惊惧未退的神情,一起用目光齐刷刷地看着站在门口我的和阮如溪。
汪老大用手抹了额头的一把汗,惊魂未定地说道:“好悬啊!伍子胥这个狗东西,我们跟他无冤无仇的,他怎么会把两条蟒蛇带进我们家里来吓人!明天白天千万别让我再撞见他,要是让我再撞见这个祸害,看我不一锄头挖死他!”
阮如溪顾不上理会汪老大说出的这番虚张声势的大话,而是朝他说道:“先去看看你父亲怎样了吧?”
此时,一屋子的人,只有汪芷芳是守在病榻前的,其他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刚才的门外边,而且也都从跪着的地上站起了身。
听了阮如溪的话,簇拥在门口的这一屋子的人才又将注意力转向了病榻前。
而这时汪芷芳却朝汪老大说道:“大哥,爸的脸色突然就转好了一样?喉咙里也没有响痰了,呼吸也顺畅平稳了……”
听了汪芷芳的话,汪氏三兄弟同时咦了一声,一起又走到床前。
躺在床上的王老头的脸色果然神奇地有了血色,刚才还煞白的一张脸,此时竟然有了一丝晕红色。喉咙管里也没有了响痰的声音,呼吸也果然变得顺畅了起来。
汪老大首先朝起死回生的汪老头喊道:“爸,你是不是真的突然就好了?”
听到汪老大的喊声,汪老头刚才还定住的眼睛这时眨动了一下,随后开始转动的眼珠子停顿了一下,整个人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随着这一声长长的叹息,就像是把淤积在心里的一口污浊之气也顺着这声叹息排泄出来了一样。
随后,汪老头抬手拉住汪芷芳的手说道:“芷芳,我是不是做了一场梦啊?”
汪芷芳这时破涕为笑地朝汪老头说道:“爸,你就是做了一场梦!你差点就从梦里醒不来了!我和三个哥哥都吓死了。正说要把你朝陆军总医院送呢!”
稍微有所恢复的汪老头这时说道:“这个梦太吓人了……太吓人了。在梦里啊,我比什么时候都清醒,我知道这回是醒不来了,是难逃一劫了……”
“……我梦见我被两条大蛇死死地勒住了脖子,越勒越紧。我还分明有看见你们就守在我的跟前,个个都是孝子。我朝你们喊,想让你们帮我把勒在脖子上的两条大蛇解开,可是,你们就是听不见我在喊你们……”
“……我用自己的手去解勒在脖子上的两条大蛇,可是就是解不开,就是解不开啊……哎!简直是太难受了……以前总听人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回我是真的体会了一把什么叫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而且,还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两条大蛇给活活勒死的……”
“……对了,那两条大蛇呢?”
汪老头最后这么一问,汪芷芳和汪老大他们都同时一愣。
汪芷芳说:“哪儿有大蛇?你不是说你梦见有两条大蛇在勒你的脖子吗?”
而汪老大却朝汪老头说道:“爸,两条大蛇刚刚才被那个伍子胥带走了……”
“什么?伍子胥?他刚才真的就在这里?”汪老头突然无比震惊和愤怒地说道,然后陡然间就从床上欠身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