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到刚才还直挺挺躺在床上的王老头,这个时候会陡然间来了这么大的精神头,整个人一下子就从平躺着的床上坐起来了。
而且做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要去找伍子胥算账。
从这一点便足以看出,汪老头平常是一个身子骨绝对硬朗的老者。
眼明手快的汪芷芳一把半扶半按地把汪老头按在床上不让他起身下床,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
“爸,你怎么一下子有变得这么精神抖擞不依不饶的了?还是干筋火旺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才是装的呢!你先不要这么冲动好不好?那个伍子胥已经被大哥他们撵跑了。外边黑灯瞎火的,你上哪儿去找他?再说,人家伍子胥跟你平日无怨远日无仇的,你那么恨他干什么?好笑得很……”
被按在床上不能下来的王老头气咻咻地说道:
“什么叫他跟我平日无怨远日无仇的。你们不提到他我还想不起来了,你们一提到他,我才突然想起来,就是这个伍子胥从裤腰杆上解了两条大蛇下来,直接甩在我的脖子上,而且一下子就把我缠住的。这狗东西,裤腰杆上拴的裤腰带怎么会是大蛇?还是两条?这东西会变戏法啊?”
“爸,你的梦真的是这么做的?”汪芷芳变得有点严肃地朝汪老头问道。
“那不是真的是这么做的还是假的?”汪老头说。
汪芷芳说道:“既然是梦里的事情,你怎么就真的要去找人家伍子胥算账啊?道理上说不过去啊!让别人听了,还以为你是跟一个心智不健全的人无中生有地故意找茬呢!说出去也不光彩啊!再说,你在我们这儿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人,别在这件事上晚节不保了。”
“可是,刚才我脖子上缠的两条大蛇真的是伍子胥这个家伙解下的裤腰带变的,还直端端甩在我的脖子上,把我差点就勒死了。这口气不出,我憋得难受啊!”
“可是,自古以来,你听谁说过梦里的事情也上算的?道理上还真的说不过去啊!”
汪老头被汪芷芳说得有点哑口无言了。
一旁的汪老三这时说道:“不管爸是不是被伍子胥整成刚才那个样子的。反正他是当着我们的面,亲口说过爸是活不过今天的。我现在犯疑糊的也是这个,他怎么说得就那么准?就刚才他还在咒父亲活不过子时的。要不是他把伍子胥威吓着离开,说不定爸还真的就死在他手里了。”汪老三这时把目光朝向了我,接着又说道:
“我感觉伍子胥刚才就是来索命的。哪有这么巧的事情,他一离开,爸就活过来了?杜志康还口口声声说这个傻子是守村人,是帮我们挡煞的。我看,他说不定就是个活无常!”
听了汪老三的话,屋子里的人这时才把目光一起朝向了我。
汪老头这时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疑问。或许是因为我的样子令他感到了某种不适。
“怎么这人也是一个乞丐?”汪老头朝汪芷芳问道。
汪芷芳却话里有话地说道:“乞丐也分真假的。”说这话的时候汪芷芳还刻意地朝我瞟了一眼,又接着对汪老头说:“爸,你现在不用管那么多,你能活过来就是万幸的了。刚才你还真的把我们都吓坏了。你看,现在屋子里站着的都是你名下的人。你的威望还是真高,是不是?你还是躺下休息一下吧。今晚上,你的房间里就不能离人了,我就守在你房间里陪你。”
汪老头却说道:“你在我房间里把我守着干什么?还真把我当成要死的人了?要给我送终?”
我这时却朝汪老头问道:“汪大爷,我想问你一个事情?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我的突然发问令汪老头打了一个愣神,说:“你要问我一个事情?问什么事情?”
“刚才是不是……对不起,我暂时用一个不大恰当的词语,希望你不要介意……你刚才在弥留之际,是不是执意要去睡伍家祠堂里的那副金丝楠木棺材?”
汪老头听了我的话,又是一愣,说道:“我要去睡伍家祠堂里的那副金丝楠木棺材?你听谁说的?荒唐嘛!伍家祠堂里的那副被伍老爷子留下的那棺材,哪个干去睡?我有那么硬的命去睡?棺材底子上的那七颗天钉不把都钉死才怪!”
“爸,你刚才真的是这么要求我们的。搞得我们都没有办法了!都想直接把你背着朝伍家祠堂里送了。”汪老三说道。
而我却和阮如溪交流了一下眼色。
汪老三的话把汪老头也搞糊涂了,说道:“我刚才真的说了那样的糊涂话?我没有说啊?”
汪芷芳这时说道:“好了,爸他兴许脑子糊涂着,等他休息一下再跟他说话吧,你们都出去吧,我陪爸在这间屋子里呆一会儿。我知道该问爸什么话……”
听了汪芷芳的话,汪老大和汪老三也没有说什么,带着屋子里的人鱼贯着走出了屋子。
我和阮如溪也随后走出。
走出里间屋子的人并没有在外间的屋子里停留,径自都来到天井里,汪老大朝出来的人说道:
“事情基本上是搁平了。虚惊一场。你们都回各家睡觉,时候也不早了。有什么事情,我会喊大家起来的。我们几兄弟留下来就行了。不过今天晚上大家睡觉还是不要放心大胆地睡太死了,都警醒点……”
听了汪老大的话,一个妇女朝汪老大问道:“老大,你这话究竟是让我们睡还是不让我们睡啊?要不然今天晚上我们就都守在这儿算了。”
说话的是汪老三的媳妇。
汪老三朝妇女呵斥般第说道:“你多什么嘴?汪老大怎么吩咐的你就怎么做。就你多嘴!赶紧带娃娃回去睡!”
多余的人都走了以后,院坝里就只剩下汪老大和汪老三汪老幺以及鹞子。
这时汪老大走到我面前朝我说道:“刚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不好把事情说穿,你是一个好心人,我感觉得出来。有些事情,大家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行了。对了,我还没有问你的高姓大名呢?”
“我叫夏志杰,她叫阮如溪。”我同时把阮如溪也朝汪老大做了一个介绍。
“那我以后就叫你小夏,叫她阮同志。”
阮如溪却说:“你还是叫我小阮吧,这样自然点。”
而我却说道:“汪叔,你不能叫我小夏……”
“为什么?”
“你应该管我叫……”我看了一眼阮如溪,说道:“你干脆叫我小冬好了,冬天的冬。”
阮如溪也随声附和道:“对,你以后管他叫小冬要合适一点。我也是这么叫他的。”
汪老大大度地说道:“行,这个我必须得依你们。”
随后又朝我说道:
“小冬,我姓汪的今天还真得感谢你。你无意中已经救下了我们汪家几条人命了。今天要不是遇上你,我们汪家的事情就大了。反正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只要你小冬和小阮以后用得着我汪老大的地方,只要不嫌弃我汪老大,舍得你张口,我汪老大绝对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
听了汪老大的话,我随之说道:“既然你汪叔都这么耿直敞亮,那我也就没什么好在你面前客气的了。我想让你现在就带我去伍家祠堂里看看那口金丝楠木棺材……”
汪老大愣了一下,说:“这大半夜的,你怎么想到要去看那种不吉利不干净的东西?那副棺材原先可是已经装过一回死人的了,晦气得很的……”
“汪叔,你不要问那么多,你尽管带我们去就行了。这或许对你父亲的生死也很重要。几天这件事,只不过是对你们暂时的一个提醒。”我说道。
“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听起来那么吓人?”汪老大吃了一惊地说道。
“汪叔,你就不用东问西问的了,赶紧带我去就行了。”我说道。
见我的意愿这么坚决,汪老大也很爽快地应道:
“那行,我就舍命陪君子了。”然后朝汪老三说道:
“老三,家里的事情你就精心一点。今晚上你跟老幺还有鹞子就在院坝里坐一晚上吧,我怕爸他有什么反复,到时候怕没有人。”
汪老三说:“汪老大你说了就算是。你带小冬和小阮快去快回。”
汪老大刚要带着我们去伍家祠堂,这时汪芷芳从屋子里走出来,朝汪老大说道:“汪老大你进来一下,我有话要跟你说……”
汪老大撇下我们,跟着汪芷芳走进了里间的屋子……
过了一会儿,汪老大又出来,朝汪老三喊道:“汪老三,你进来一下。”
不明就里的汪老大嘟噜了一句:“会不会是又出什么事情了?”边说边抬腿朝屋子里走进去。
汪老幺也想跟着走进去的,却被鹞子喊住:“幺爸,没喊你进去就别进去了。”
汪老幺也嘟噜道:“搞得都像皇帝召见太子一样了,还一个一个的宣了。这是要传位了还是怎么着?”
没想到这汪老幺说话不光幽默,显得还蛮有水平的。
过了一会儿,汪老大和汪芷芳从屋子里出来,汪老大朝我说道:“芷芳说她也想跟着我们去一趟伍家祠堂。她也觉得你刚才问我爸的话显得有点蹊跷。”
汪芷芳这时说道:“我刚才就你问的话又问我爸了,他说他原先被伍老爷子聘到伍家祠堂里当过他孙子的私塾老师,跟伍老爷子有些事情。他觉得会不会跟这有关系?”
听了汪芷芳的话,我问道:“你父亲他真的是这么跟你说的?”
“这个我还用得着来撒谎吗?”汪芷芳说。
汪老大也说:“爸不提这事,我还真的差点把这事给忘了。今天他还真的主动把这事跟你提起来了。算了,还是不深说这个事情了,这个事情一直就是爸身上哪个人也不能戳的软肋,哪个人一戳他这根软肋,他就得曰谁的先人,没想到他今天还主动跟你提了……”
听汪老大说这话,我和汪芷芳以及阮如溪立马就觉得这里面隐藏着故事,于是汪芷芳首先朝汪老大问道:“汪老大,你好像话里有话?爸当私塾老师这件事情,背后好像还有别的什么事情?”
汪老大盯了一眼汪芷芳,似乎犹豫了一下,说:“爸真的没有跟你提一丁点他跟伍老爷子之间的事情?”
汪芷芳摇头地说道:“没有提他跟伍老爷子之间的事情。只跟我说他当过祠堂里的私塾老师。怎么了?”
“既然爸都没提,我当然也不能提。我是他的儿子,得维固他的名声。”
一听汪老大说这话,我和汪芷芳以及阮如溪就觉得这里面的事情就更悬了,也更有故事性了。
于是我说道:“汪叔,我觉得就目前这种状况,你还真得把你父亲跟伍老爷子曾经发生过的事情说清楚,因为这关系到我们到了伍家祠堂里是不是能找到症结所在的关键。”
汪老大又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决心般第说道:“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那我就把这事说出来吧。不过当时我也还小,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并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个事情的大概……”
“就捡着你知道的大概说。”我显得有点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汪老大这才朝着汪芷芳说道:“爸当初其实是被伍老爷子赶出祠堂的,差点还被伍老爷子打死。不是念在当初你的阿婆救过伍老爷子一条命的情分上,爸兴许已经被吴老爷子装进竹笼子里沉塘了……”
“为什么?”汪芷芳吃惊地问道。
:“因为……”汪老大又迟疑了一下,才说:“因为爸当初勾引了人家伍老爷子的一个姨太太,还……还整出事情了……”
“什么?你说的这个是不是真的?”汪芷芳极度吃惊地说道。
就连我和阮如溪也觉得这事有点离奇了……
汪老大说道:“这件事是真的。我未必会编这样的事情来给自己的老子脸上抹黑?再说我也不会编这样的故事,你是知道的。所以,这个事情成了爸他这一辈子的污点。尽管老一辈的人几乎都知道这个事情,但是哪个也不敢提,就是背后也没有人敢提。怕传到爸的耳朵里,他去找人家拼命。爸尽管是读过书的人,他的脾气你也是知道了,跟我没什么区别,我的脾气就是跟爸一脉相承的。要不然我也不会当过一阵子袍哥土匪……”
听了汪老大的这番话,我感到这个汪老头背后的故事深了去了……
于是我朝汪老大问道:“现在知道这件事的,健在的还有谁?”
汪老大说:“知道这件事的其实也没有几个人了。”
这时,汪老大把我和阮如溪以及汪芷芳带到了一个显得比较隐蔽的角落里,并朝远远站着的鹞子汪老幺说道:“鹞子,和幺爸一起进去,看一下阿公和三叔在干什么?”
汪老大显然是要把鹞子汪老幺支开,像是有极度机密的话要跟我们讲,并且不想让鹞子汪老幺听到。
鹞子倒是听话,应了一声,就走进了屋子。汪老幺也不好不听汪老大的话,嘟噜了一句:“鬼鬼祟祟的,不知道要说爸的什么坏话!”然后也紧跟着鹞子走进了屋子。
汪老幺的年龄其实跟鹞子的年龄相差不大。
幺房出长辈,这是农村的基本现象,不足为奇。
汪芷芳的好奇心已经被汪老大神神秘秘的样子给完全调动起来了,迫不及待地朝汪老大说道:“汪老大,你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说,赶紧说,别吊人胃口了……”
汪老大这才说道:“既然这个事情已经说到这份份上了,那我就索性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其实,我提到的那个伍老爷子的姨太太就是杜志康的妈。而且……”
说道这儿,汪老大又停住了。
“而且什么?你赶紧说啊!”汪芷芳有点急了。
汪老大这才说:“而且,杜志康有一个哥哥,就是爸跟那个姨太太的私生子……”
“杜志康有一个哥哥?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
“你肯定没有听说过。听说一生下来就被带到大城市里去寄养去了。杜志康的爸其实就是伍老爷子当初的一个副官……出了事情以后,是杜志康的爸出面背的这口黑锅……”
这么曲折的故事,还真不是汪老大能瞎编得出来的。所以可信度极高!
听了这段故事的我和阮如溪有种被毁了三观的感觉……
“难怪你爸会被选中去睡那副金丝楠木棺材,看来还真是事出有因啊!”我说道。
汪老大说道:“说不定还真的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时汪芷芳却说道:“对了,汪老大,你说爸和那个姨太太的私生子是杜志康的哥哥,那这么说杜志康的那个哥哥跟我们就是同父异母的弟兄姊妹了?”
“如果传说是真的,那还用说?不过这都是我在混袍哥的时候听他们伍家人私底下跟我说的,具体有没有这么一个人,我还真的不清楚。不过杜志康的爸娶了伍老爷子的姨太太这件事却是千真万确的。杜志康的爸原先是伍老爷子的一个副官也是真的。杜志康的妈和爸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杜志康的爸原先是在大上海的十里洋场里混的公子哥,杜志康的妈是伍老爷子从苏杭那边带过来的大家闺秀,漂亮得很!”
听了汪老大的这番话,汪芷芳居然显得有些激动地说道:“看起来我爸他老人家这辈子还真没白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