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晓时,数十道黑影宛如鬼魅般从宁城后方的城墙跃下,在晨雾中疾行,马蹄轻踏在枯草之上,几乎不发出丝毫声响。
他们的行进路线极为明确,直奔疾风谷而去,步步谨慎,却不拖泥带水。
疾风谷,山势险峻,两侧高耸入云的峭壁如同野兽的獠牙,将这条唯一的通道挤压得狭窄幽深。
谷中常年狂风肆虐,卷起砂砾,如刀削骨。
行至谷口,领头的霍平昌勒马而停,目光深沉地扫视着前方昏暗的山道。
他缓缓抬手,低声道:“停。”
队伍立刻止步,所有人屏息凝神。
霍平昌目光锐利如鹰,扫视四周,沉声道,
“去前面探探!”
一名骑兵当即拨转马头,策马而去,蹄声急促但有节奏,在谷中回荡,带起几缕尘埃。
不多时,骑兵折返回来,在霍平昌面前停下,拱手禀报——
“回大司马,前方无异常!”
霍平昌没有立刻下令前进,而是冷静地眯起眼,目光审慎地打量着四周的山势。
他心底的不安并未消散。
“去我告诉你们的位置。”
随着他一声令下,几名探子迅速分散,分别向山崖上的几个制高点掠去。
片刻后,山顶之上依稀传来约定的信号,探子们陆续归来,低声回禀,
“大司马,已就位,无异常!”
霍平昌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无人比他更熟悉这疾风谷的埋伏位置,霍衍想在这伏击他,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他抬手示意:“进谷。”
而就在此刻,身后传来一个清冽的声音,
“父亲!”
霍平昌后背一僵,缓缓回头。
赫连宇静静地立在马上,黑衣猎猎,手中缰绳被他握得极紧,隐隐透出青筋。
晨曦下,他的眼神沉如寒潭,直直落在霍平昌身上。
众人皆是一惊,未曾想到他会突兀出现,更未曾察觉他的靠近。
赫连宇策马缓缓上前,马蹄踏碎干枯的落叶,声音在静谧的山谷中格外清晰。
他行至队伍前方数十步的位置,这才微微调转马头,正面对上霍平昌。
“父亲,”他再度唤了一声,“您想去哪?”
霍平昌深深盯着眼前许久未见的儿子,眉心微蹙,眼底的阴翳加深了几分。
他曾四处派人寻找赫连宇的下落,早已以为他死在战乱之中,未曾想今日竟会在这里见到他。
“你从哪来的?”霍平昌只是沉声问。
父子相见,俨然已没有半丝亲近之意。
赫连宇的眼底是冷漠,霍平昌的眼底是怀疑。
沉默片刻,霍平昌眯了眯眼,语气森冷:“那些东西呢?”
赫连宇却不答,反而迎着他锐利的目光,语气平静而坚决,
“父亲,我先问您的……您要去哪?”
霍平昌沉沉看着他,面前的人离开这一趟,变得大不相同。
他紧了紧缰绳,只道,“不关你的事,让开!”
“呵……”赫连宇轻轻勾唇笑了一声,
“父亲……是准备像抛弃霍二夫人和霍正则一样,抛弃我娘和我吗?”
话音落下,山谷瞬间死寂无声。
霍平昌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青筋凸起,被戳中了逆鳞。
他猛地从马背上探身,怒目圆睁,指着赫连宇的鼻尖大骂:
“你个逆子!”
他的嗓音因愤怒而嘶哑,眼底燃起一丝疯狂,
“滚开!莫要逼为父动手!”
赫连宇却岿然不动,他稳稳地坐在马上,神情冷峻而沉静,似乎父亲的怒火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风暴,无法撼动他分毫。
他定定地看着霍平昌,那双冷静的眼睛里,只有陌生。
曾几何时,他的父亲是他最崇敬的人,是他立志要成为的榜样。
可如今,他眼前的男人不过是个为了自身苟活,不惜抛弃所有人的懦夫。
赫连宇微微侧首,抬眸望向远方宁城那尚未熄灭的烽火,声音平静得如冬日结冰的湖面。
“父亲身为守城大将,弃城逃跑,准备让宁城的百姓等死吗?”
他的话语不轻不重,却如同一柄锋利的刀刃,直直刺进霍平昌的胸膛。
霍平昌的脸色愈发涨红,眼底掠过一丝恼怒,却又无法反驳。
赫连宇没有停下,他缓缓扫视四周,目光落在那些跟随霍平昌的亲信脸上,神情冷淡,嘴角微微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我猜,父亲想去南越。”
霍平昌心头猛地一跳,他骤然攥紧缰绳,眼底闪过一丝警惕。
赫连宇见状,唇角笑意更深了一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语气玩味地道,
“怎么?父亲打算去南越再改名换姓,娶妻生子?就跟十几年前一样?”
话音刚落,霍平昌勃然大怒,手下一紧,猛地拨转马头,策马直冲赫连宇。
两匹马几乎贴近,马蹄在泥土上溅起尘土,霍平昌目光阴鸷,周身杀气腾腾。
但他没有直接动剑——
“啪!”
一声脆响,霍平昌一巴掌狠狠甩在赫连宇脸上。
力道之大,直接将他半边脸打偏过去,嘴角瞬间渗出血丝,一颗牙齿松动,含着血沫滚落在泥地上。
赫连宇被打得偏过头去,耳畔嗡鸣作响。
他并未立即回头,反倒是缓缓抬手,拭去唇角的血渍。
然后,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带着讽刺,带着不屑,更带着彻骨的凉意。
“孽障!” 霍平昌怒吼,双目赤红,猛地揪住他的衣襟,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拽下马来。
赫连宇稳住身形,缓缓抬眸,目光沉静如冰,幽深无底。
他一字一顿,声音坚决,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凌厉——
“父亲若想逃,就从儿子的尸首上踏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