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颢。”
顾霖忽然开口。
被唤全名,郑颢有过这般经历,在他年少读于书院时,因为出身贫寒,书院学子瞧不起他,或叫他全名或叫他穷酸子,顾霖很少这样叫他。
郑颢抬头看向对方。
顾霖抿了抿唇,浅棕色双眼盯着身旁的青年,不知是疲惫还是其他,语气略微沉重:“你不用总是试探我。”
闻言,郑颢心脏微微紧绷,原来一直以来,顾叔都知晓自己在试探他,那顾叔心里是怎么看待他?是觉得他心机深沉,还是阴险卑劣?
因为自己一意孤行带顾叔来冀北府,顾叔早已忍耐许久,经过昨夜凶险,顾叔再也不愿意忍耐他,想要逃离他的身边对吗?
暗沉情绪从眼底划过,为眼帘所遮盖的眼眸令人觉察不出任何想法,郑颢黑睫微颤,如果顾叔真的要从他身边逃走,他······
看着眼前即便坐着也比自己高出一个半头的青年,对方在外气势压人,但在自己面前总是微微垂首,看向他的黑色眼眸含着深深的包容,可顾霖没有被对方无害的表象所欺骗,他深知青年的本性,结合之前对方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顾霖合情合理都应该警惕郑颢才是。
可是……
顾霖闭了闭眼,一直努力忽视的内心再也平静不下去。
有些事情骗得了自己一时,却骗不了一世,他微微睁眼,眸底划过几分迷茫,他对郑颢的感情真的只是长辈对小辈的照顾吗?
俩人没有发生关系时,顾霖对郑颢就像哥哥对弟弟和叔叔对侄子,但随着青年渐渐长大步步紧逼,顾霖试问自己真的没有发现青年的不对劲吗?
夜间擦发,风寒彻夜照顾,在他身边安插人手种种,顾霖都知道,但每当心中生出那点怀疑的苗头时,看着身前自己养大的青年,顾霖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于是青年所有的不对劲,顾霖都为对方找好借口,以其年少丧父丧母做推脱,他于郑颢而言是唯一的家人,想要亲近些是正常的。
相应的,他忽略自己哥儿的身份,没有意识到没有哪一个继子在长大成人后,会在深夜给继父擦湿发。
一步错步步错,郑颢挑破心意那一晚,顾霖又惊又怒,接连几天想着怎么把郑颢拨回正轨,可随着青年不愿放手,又是强硬又是服软将他留在京城,一日日过去朝夕相对,回忆往昔相处,顾霖慢慢地迷惑起来,开始问自己的内心,是不是他做错了,渐渐地,看着青年望向自己充满浓厚情意的双眼,顾霖觉得烫热不敢面对,随着时间推移,他不禁自问,他对郑颢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
困扰他多日的难题昨晚解开,昨夜府外的厮杀声,清晨青年归来时身上携带的血腥味,顾霖承认他害怕了,尤其是昨天大卓回来运送瓮听时,他以为郑颢受伤了或者······
顾霖微垂眼眸:“我答应过你,就不会食言。”
眸光一滞,郑颢骤然抬首,自成年以来,他第一次失态,深色双眸紧紧盯着年轻哥儿重复道:“顾叔,你刚才在说什么?”
嗓音低沉带着些许微哑,郑颢害怕是自己一厢情愿听错了。
见对方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顾霖停顿片刻,再次开口:“答应过你的我不会食言。”
身体骤然一紧,年轻哥儿被青年拥过去,他微微抬首来不及反应,一抹微凉贴在唇上,顾霖双手微紧,下意识地攥紧青年的衣裳,然而一紧一松间仍没有将青年推开。
浅棕色眼眸与深色双眼对视,对方好似一头饥饿许久的恶狼,逮到猎物时时不愿放过到嘴边的鲜肉,不断侵入撕咬,说是撕咬又生怕伤了嘴下的猎物,只敢力道微微重上些许。
许久,握在腰间的手掌微松,顾霖得以后退呼吸,但青年没有给他足够休息的时间,抱着他的身体起身,年轻哥儿感觉身子一轻,知晓对方想要做什么,他睫毛一颤,唇舌喘息间道:“醒酒汤······”
从温软甜香抬首,郑颢薄唇红润出奇,冷如白玉的面容透出一股霞色:“不急。”
话落,抱着纤瘦年轻哥儿,郑颢抬腿绕过屏风,穿过帘纱走向床榻。
顾霖双手抓皱了郑颢的衣裳仍没有放手。
······
傍晚,晚霞渐渐消去,帷帐内纤瘦人影微微动弹,酸软袭来,原本意识模糊的顾霖清醒过来,轻抬眼眸便看见上方深色床顶。
他坐起身来,脑海立马回忆起白日的荒唐,从清晨到午后疾风骤雨,接近傍晚郑颢才勉强停下来。
一道高大身影从外面进来,点燃屋内的烛火,而后携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掀开帷帐,顾霖醒神,轻抬眼眸看向青年,嗓子哑痛说不出话。
郑颢在他身边坐下,递过去一杯茶水:“喝些茶水润润喉。”
不似从前,俩人已经捅破纱窗纸,打开天窗说亮话,顾霖没有纠结,接过茶水喝起来,待润过嗓子后,他又听青年道:“我在城内寻到一处空地,正好可以用来烧制白瓷,顾叔好些后可以过去看看。”
闻言,顾霖放下茶杯看过去,郑颢微垂眼眸解释:“顾叔放心,这是我让大卓走正轨途径买的,没有和官员商贾扯上关系。”
听到店铺地皮来路正经,顾霖才敢收下。
至于,青年主动花钱给他建白瓷厂买店铺一事,顾霖会不会生出不安,觉得受之有愧?
当然这些都没有,因为这些东西里头有郑颢的份,对方出钱出力是应该的,不过对于青年的做法,顾霖确实生出一些异样。
因为一直以来,顾霖习惯承担起照顾别人的角色,为别人遮风挡雨,忽然间,一直以来被他保护的郑颢,为他解决眼前难题,不用他四处奔波,顾霖多多少少生出些许奇怪,但他这人在抗拒一样事物时是真抗拒,接受时又很快接受。
既然他决定和郑颢在一起,那么有些事情就不用算的太清。
接着,郑颢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顾霖感受手上一凉,低首一看,对方将一枚铜制令牌放在他手心。
手腕转动间来到正面,上头赫然刻着一个“颢”字,他抬头看向青年。
郑颢道:“牛强之前和顾叔说的龙虎镖局,不是我和他共同建立的,龙虎镖局乃我一手建立,镖师皆是牛强的兄弟们,和武艺高超的江湖游侠。”
郑颢抬起眼眸,看着身前年轻哥儿道:“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事情隐瞒顾叔。”
顾霖握着铜牌的手掌紧了紧问道:“你······”
半垂眼帘,落到年轻哥儿白皙手掌握着青铜色令牌,郑颢道:“令牌有两块,顾叔手上的是副令,可以凭此号令龙虎镖局上下。”
离京前,顾霖从牛强口中得知龙虎镖局总共五百多人,这些人郑颢既然收纳下来必定有十分重要的用处,他退还令牌:“我知道你的心意,这块令牌太重要了,你拿回去。”
郑颢伸出手臂,没有拿回令牌,而是握住顾霖的手,感受着手背上的微凉,顾霖抬眸看向对方。
郑颢深色黑眸认真看着顾霖:“正如顾叔明白我的心意,我也知晓顾叔待我的心,我如今还不能给顾叔世间最好的东西,只好给最重要的。”
两人手掌相握,冰凉的铜牌染上温热,谁也没有主动放开,郑颢语气低沉道:“顾叔再等我几年。”
没有说出具体保证,但顾霖好似明白青年想要表达的意思。
再等他几年,他会给自己世间最好的一切。
青年的实力,顾霖没有怀疑,但对方不知晓,不知道年轻哥儿对他的信任。
在郑颢含着微微希冀的眼眸下,顾霖没有继续推拒,收下令牌,而后便看见青年原先凝着的眸光微微舒缓开。
·
红衣军夜袭失败后,没有继续进攻冀北府,他们驻扎在府城外几十里处。
全军上下之所以没有动作,好似是那晚夜袭冀北府时,红衣军一位重要将领为暗箭射伤,那道长箭不知是谁射出来的,力道极大直接穿透将领的骨头,听说对方回到军营时就卧在营帐中动弹不得,红衣军由此士气大减,久久没有动作。
虽然红衣军在外虎视眈眈,城门仍旧紧闭着,但城内百姓还需要生活,于是见外头无事,他们便恢复以往生活。
郑颢买了地皮店铺交给顾霖,顾霖带便带着于二成宁方士重新建立白瓷厂,忙活了好几日,才将重新烧制好的白瓷送进店铺。
而郊外那些白瓷因为来不及带回来,就被于二成率人砸烂了。
白玉铺正式开张!
城内动乱逐渐平息后,许多官家小姐哥儿,夫人夫郎也敢出门了,沿街诸多首饰铺子,胭脂铺子他们都看腻了,忽然马车行驶间,透过车帘,他们看到一家与众不同的新店铺。
一众夫人夫朗的目光皆落在新店门口,那两个一人高一掌宽,白净如雪如玉如瓷的长瓶。
金黄阳光照耀下,瓶身表面没有显出半点灰暗粗黄,反而泛着微微的光润细腻,不禁引得一众夫郎夫人生出伸手触摸瓶身的冲动。
当然,最吸引一众官夫人官夫郎目光的不是店门口的两个白瓷瓶,而是从店铺中走出来,头戴犹如白玉,却比白玉所制更加白净的簪钗。
任知府夫人走下马车,对同行的夫人夫郎道:“走咱们进去瞧瞧。”
一行夫人夫郎走进白玉楼时,看着眼前的景象才反应过来,他们刚才在外面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眼前大堂,各式各样的如玉雪白瓷瓶、瓷碗和瓷盅错落有致地摆放好,琉璃所制的桌面下摆放着精雕细琢,做工细致的首饰。
几位相貌端正的侍女上前侍奉,站在任知府身后的一位夫人问道:“你们铺子名叫白玉楼,这些可都是白玉首饰?你们东家去哪儿取来那么多白玉?”
一位侍女上前回道:“回夫人的话,白玉难得,小的东家也取不来这么多白玉,这些都是白瓷所制。”
“什么?!”
比猜测白玉楼所卖之物皆是白玉相比,显然,侍女告诉他们这些是白瓷所制,更让一行夫人夫郎震惊。
其中有位夫君官位小沉不住气的夫人道:“怎么可能?!你们白玉楼可莫要哄骗人,我们都见过白瓷长什么样的!”
如果这家店铺所卖之物皆是白瓷所制,光是门外两个瓷瓶都得价值连城。
侍女道:“白玉楼诚信待客,夫人夫郎们可以亲自察看。”
方才出声质疑的夫人还想说话,为首的任知府夫人道:“你们白玉楼的白瓷为何同其他店铺不一样?”
见任知府夫人亲口承认白玉楼白瓷为真,其他夫人夫郎没有说话了。
侍女回道:“白玉楼的白瓷之所以和其他白瓷不同,是因为小的东家特意请工匠研究,才得出这些如银似雪的白瓷。”
“我们白玉楼不仅售卖瓷瓶等装饰之物,还有用白瓷制出来的镯子,簪子等首饰,因为白瓷出窑,难得一件十全十美瓷器,故而,这些首饰皆是经过几十次烧制才得到的。”
一行夫人夫郎闻言,原本蠢蠢欲动的心愈发火热,越是珍贵的东西越能显出他们的身份。
他们立马让侍女把自己看上的首饰包起来,任知府夫人也开口,指着几件自己喜欢的首饰,让侍女包起来。
白玉楼开张几日就在冀北府掀起巨大波澜,一众富太太官夫郎中,若是谁身上没有一两件白瓷所制的首饰佩戴着,都会为人取笑,觉得对方穷酸,毕竟白玉楼的白瓷首饰价格高昂,比白玉首饰贵上好几倍,但这样高昂的价格下,不是令众人望而退步,一行富太太官夫人觉得白瓷首饰是身份的象征,如果不是白玉楼限制每人只能买两件,他们恨不得集齐一整套首饰。
任知府府上。
任知府夫人正在盘算账目,宇将军夫人闯了进来,跟随进来的奴婢想要同任知府夫人请罪,任知府夫人抬手:“你先下去吧。”
见夫人没有怪罪,奴婢立马退下。
任知府夫人转目看向来人问道:“谁又惹你了?”
宇将军夫人道:“还不是顾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