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道满是惨叫声,即便是黑夜中,看不清任何东西,众人借着烛火仍能看见颜色逐渐变深的泥土,以及空气中渐渐浓郁,混着泥土腥臭的血腥味。
地道的红衣军暴露了,紧跟着埋伏在城外,等待夜袭冀北府的红衣军也显露出身影,常将军见此,立马朝准备好的弓箭手下令道:“放箭!”
顿时,城墙之上,一排排藏好身影的弓箭手站起身来,他们神情坚毅,一手持弓一手拉弦,犹如细雨般的箭翎向下方掩藏着的红衣军射去,凉风深夜,打斗声、惨叫声、利器穿破肉体的噗嗤声,令人胆寒不已。
红衣军败退,毫无还手之力。
城墙上,城墙下的士兵们皆露出兴高采烈的神情,第一次,他们第一次在红衣军夜袭时,不费吹灰之力打败对方,连连败仗的士兵们士气大振。
见红衣军败退,常将军没有放松警惕,他抬起眼眸,眺望其他几座城门的方向,眉心紧皱着,显然在担心其他将领守不住城门。
郑颢适时开解:“将军已经派人将瓮听送去各座城门,诸位将军也没有派人前来求救,必定和将军一样成功击退了红衣军。”
虽然常将军也这般安慰自己,但镇红军其他将领的习性,他再清楚不过,除了几位严于律己外,其他将领皆是贪图享乐,贪生怕死之辈,他心下着实难安。
忽而,几道身影从不同方向飞奔而过,冲天的叫喊声响彻云霄:“镇红军大败红衣军,红衣军退兵了!”
原本漆黑一片的街道,纷纷躲避在家中不敢出来的百姓皆起身点燃起家中烛火,而后一个接着一个,不敢相信地踏出家门。
他们望着城门的方向,那儿是欢呼的士兵以及燃燃火光,没有他们想象中的红衣军破城而入,尸山尸海的景象。
“混账!”
桌案上的书籍公务全部被扔在地面上,砸出满天灰尘,宇将军抬起蒲扇般的手掌,狠狠拍在桌面上,阴沉满面。
“好一个郑颢!本将军着实小看了这位监军,本以为是位软怂书生,不想闷声干大事,背着本将军和其他将领打好关系。”
一旁的幕僚见宇将军在气头上没有说话。
宇将军神情划过凶光:“前几日,军营上下都没有把他这位监军放进眼里,昨夜一过,大家收到他的好处,一个个派人回来报信时都提上他的功劳。”
“本将军对抗红衣军许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一来,本将军倒好似什么用处都没有了。如今军营上下,只知他郑监军制出瓮听,击退红衣军,不知本将军才是镇红军的主将。”
见宇将军越说越不像话,幕僚上前道:“将军息怒!”
宇将军转头,见麾下幕僚丝毫没有气急,反而劝自己息怒,喝道:“眼看他人都要骑在本将军头上了,先生让本将军如何息怒?”
上前几步将地上的书籍公务捡起,幕僚抬腿来到宇将军身前,顶着对方阴沉沉的目光,他将手上的书册放在桌案上。
片刻,幕僚开口道:“将军莫气,在属下看来,郑监军此举是在帮将军,将军应该高兴才是。”
眼前幕僚不是落第秀才举人,而是家族为他请来的能人,一直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宇将军放下手上将要摔出去的公务,阴沉着嗓音问道:“先生此言何解?”
幕僚冷静分析:“无论如何,将军是镇红军主将这一点无人能改变,郑监军庶民出身毫无根基,就算作出瓮听击退红衣军,朝廷论功行赏起来,也是将这功劳归于将军。”
“主将终究是主将。”
幕僚提醒:“将军不仅不能表现出对郑监军的不满,还要施计拉拢郑监军,显出宽容雅量。”
宇将军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被幕僚一劝,他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明白了其中利害关系,郑颢制出瓮听击退红衣军,他占据最大的好处。
宇将军对幕僚道:“先生说得对,任他郑明章在陛下面前再如何得势,在我等世家面前,也不过是一介庶民。”
想清楚后,宇将军面上恢复以往的宽宏气度:“镇红军大退红衣军,着实可庆可贺,传本将军命令,全军上下举办庆功宴,再派人去请郑监军回营参加庆功宴。”
宇将军亲兵来请郑颢回营时,常将军也在场,他吩咐身边副将道:“你留下清理战场,我和郑监军回军营,向主将汇报战况。”
副将:“是!”
回到军营时,营帐之中早就摆好了庆功宴,将领诸多,一人一席。
宇将军见他们进来,爽朗笑着道:“郑大人,常将军快快入座。”
郑颢抬眼一瞧,便看见营帐里剩下两个空的席位,一个靠近主将就在宇将军下边,另一在角落处。
宇将军下边的席位是给谁坐不言而喻,怕俩人混淆,宇将军还朝青年监军唤道:“郑大人快些过来入座吧。”
知晓宇将军容不下人的性子,加上郑颢刚出风头不久,常将军有些担忧地看了青年一眼。
郑颢面不改色,抬腿朝宇将军身旁的空席走去。
待他落座后,宇将军举杯,朝众人笑道:";此次镇红军大败红衣军,守住冀北府,护住全府百姓安危,皆是在座诸位的功劳,今满饮此杯以作庆贺!";
满座将领举起酒杯,回敬:“我等共饮!”
酒罢,宇将军放下酒杯,气势豪爽道:“待酒足饭饱后,明日我便上书为大家请功!”
“将军宽厚!”
众人纷纷举杯再次敬酒。
一阵恭维,来回敬酒后,忽然,一位将领开口道:“此次守城之战能够取得胜利,且没有造成大量伤亡,多亏了郑监军送来的瓮听。”
连喝几碗酒水,将领情绪高涨,一想到昨夜他们不伤一兵一卒便打败了红衣军,他心中积攒许久的郁气便散去许多:“此次大功应该属于郑监军!”
此话一出,原本欢声笑语的营帐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皆不约而同地望向上座二人,说是上座,其实真正坐在主座的是宇将军,青年身居其下座,可是明明位居人下,面容俊美的青年监军气势丝毫不输将领之首,甚至,还隐隐有盖过对方的苗头。
“都看着本将军做什么?”
宇将军压制心中的怒气,脸部抽搐,忍了又忍才没有让自己失控。
但他不由得将目光落到刚才开口的将领身上,却见对方醉酒倒在桌面,想到对方的所言所语,宇将军生出恼怒,恨不得将对方的口舌拔了。
即使是郑颢制作出来瓮听帮助镇红军打败红衣军又怎么样,如果没有镇红军在,他的瓮听再厉害又有什么用处,且他身为镇红军主将,镇红军打败红衣军,无论如何功劳大头都是他的才对。
宇将军眼眸微垂,看向下方的青年,皮笑肉笑道:“所谓英雄出少年,陛下慧眼识珠将郑大人派来冀北府,果真是英明决定,瞧瞧不过半月,郑大人便大退红衣军,本将军的奏折上可要好好为郑大人请功。”
见此,下方幕僚闭了闭眼,身为主将可武功不高,却必须得有谋略与宽广心胸,前者,因为家学渊源,宇将军略有一些,然而在心胸上实在狭小。
看着于人前眼下被宇将军出言讥讽,仍旧气定神闲,端坐在原位的青年监军,对方面上没有一丝变化,幕僚微微叹道:若将军有此子三分沉得住气,也不至于在红衣军面前毫无胜算。
不知幕僚心中所想,宇将军举起手边酒杯,朝下方青年监军道:“今夜乃军中庆功宴,本将军见郑大人进入帐中后,没有怎么碰过酒水,是为何故?”
“莫非是家中有河东狮吼,不敢在外多喝酒水?若是如此,郑大人无需害怕,本将军遣人回去报信,告诉弟妹,你在军营留宿。”
郑颢起身,接近九尺的身高十分具有压迫感,不禁令宇将军双眼一眯,他看向对方,见郑颢仍没有举杯的意思,心下越发的不悦:“怎么,郑大人觉得与本将军喝这杯酒是辱没了你?”
此言一出,一些神经粗大反应迟缓的武将也反应过来,琢磨出不对了。
他们看着针锋相对的二人,前者是他们的主将,后者是帮助他们守住城池,免去死亡的郑监军。
有人想要开口缓和气氛,去被身边的同僚拉住,对方轻声道:“阎王打架小鬼遭殃,你我便是小鬼!”
那人才退回原位。
宇将军坐在席位上,见下方青年监军毫无畏惧,神色如常地面对他,衬得他好似跳梁小丑,宇将军不由得越发恼怒。
青年脚下一动,宇将军目光跟着对方一起转动,郑颢微俯身子,从桌面端起酒水,声音如水沉凉朝众人道:“颢在此祝贺诸位此战大胜!”
话落,郑颢抬酒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众人仔细看去,发现青年喝酒用的不是酒杯,而是大碗,且途中没有半点酒水漏下,整个营帐皆是直来直去的武人,就算有些小心思也没有多大心眼,见青年监军没有一点含糊,满饮一大碗酒水,酒意冲头的将领们不由得喊道:“好!”
看着为郑颢喝彩的将领们,宇将军脸色越发难看,但此时此刻,没有人注意他,幕僚见此,赶紧抬眼示意对方,在被众人发现前,宇将军才掩饰好面色。
天微微亮时,庆功宴才结束,满帐的将领各自散去。
宇将军回自己住处途中,见自己的亲信朝自己走来,他蹙眉感受宿醉带来的头疼。
下一刻,亲信说出的话让他气怒。
“将军,外面都在传此次镇红军大胜,皆是郑监军的功劳。”
“你说什么?!”
宇将军双眼一瞪,但不待细问,他便两眼一黑身体向后倒去,晕过去时还听到亲信大喊的声音。
大卓扶着郑大人走上马车,下一瞬,郑颢睁开双眸:“回去。”
这个回去当然不是回军营,大卓问道:“大人,可要从军营中取些醒酒汤?”
郑颢闭上双眼道:“不必,回府。”
大卓应是,而后吩咐外面的马夫。
镇红军大败红衣军的消息传遍城内,临近半夜,顾霖才稍微安心入睡,早上醒来时,还有些精神不济,当看见郑颢的马车驶入府内,顾霖不由得起身走过去。
青年从马车下来,顾霖便闻到浓郁的酒气。
他皱了皱眉却没有退后,问道:“昨夜可有受伤?”
郑颢深色黑眸带着血丝,却温润如水地看向年轻哥儿:“我没有受伤,多谢顾叔派人送来瓮听。”
看着对方唇色不同以往出奇红润,微微蹙眉:“怎么喝那么多酒水?”
郑颢道:“军中摆了庆功宴。”
顾霖微微沉默,而后道;";不过是把红衣军赶出去,算什么正经胜仗,他们怎么好意思摆庆功宴?";
在顾霖看来,能摆上庆功宴的不一定得是大胜,但好歹不是在己方兵力胜过对方几倍的情况下,窝窝囊囊地退守在城内,不让对方攻进城来就算胜利。
转眼见身前青年如玉面容难得增添几分血色,却是因为醉酒,顾霖让大卓扶对方进去,而后转头吩咐大燕:“你让灶房熬些醒酒汤,还有煮碗易消化的清汤面送来。”
大燕应是,也不另外叫人,自己亲自去灶房盯着。
顾霖走进屋子,郑颢在隔壁屋子沐浴洗漱,大燕很快将醒酒汤和清汤面送过来。
约莫一刻钟,郑颢推门进来,看见坐在桌前的人影,他脚下一顿。
顾霖转头看过去:“过来把醒酒汤喝了。”
郑颢朝年轻哥儿走近,看见桌面热气腾腾的汤面和醒酒汤,顿时,便觉得鼻间的血腥味被一扫而空,只留下食物香气。
他来到顾霖身边坐下,年轻哥儿身形一顿,看见青年眼底的青黑什么也没有说。
郑颢微垂眼帘:“顾叔怎么没有出门?”
问出这句话时,郑颢面上不动声色,心跳漏了一拍。
他好像在期盼什么,期望顾叔担忧自己,特意留在府中等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