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议潮对他说,“不用看。人家过的很好。”
他问,“你就那么放心?”
张议潮静默半晌无语后才微叹一声,“好吧,你就代我去看看她。见一面立刻就回来。我这缺人领唱《大阵乐》。”
见你安好,我心无忧。
知你安好,我心无忧。
曾经的一念执着,曾经的轻狂岁月。终抵不过那压在心中一颦一笑,一嗔一怒已渐渐模糊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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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后,李忱召李休复密谈。
没有人知道两人谈了些什么,只是有人看见李休复离开洛阳行宫时显得忧虑重重。
夜凉如水,一曲清箫清雅舒缓的浸润着初秋的夜色。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小初独坐于月夜之下,双耳聆听着这已被洗去尘埃的箫曲。
李忱拿了披风,缓步走于小初身旁,帮小初披上披风,轻轻拍了拍小初的肩膀,坐于小初的对面,“张议潮密信说他要来见你一面,见你一面就走。我确实有些担忧,但是还是要带着你来让他见一面。我不想他入长安,他毕竟是我皇兄那一支的人,那一支的人已被我统统清理干净,若他入长安,我是抓他好,还是不抓他好?他如今是张议潮的左膀右臂,我不能抓他。但是他的株连之罪我又不能不抓他。既然张议潮说他只要见你一面就走,那这一面只能在这里。也只有在这里我可以不用顾及那些御史中丞条条框框直接赦免了他。当然,我也没料到他能是如今这般模样。原本事先的准备,今晚一见他就知道多余了。”
“我们是多虑了,谁也没想到他竟能蜕变成这般模样。军营沙场最磨练人,看来果真不错。我爹说,他若不是你父皇早早的打发他去军营待着,估计早就废了。”
“他能像今日这样,完全是因为你。”
“别拿漂亮话搪塞我。张议潮平定西域你说因为我,李休复化蛹成蝶你也说是我。我难道是神仙?点石成金?”
“你还忘了一人。”
“谁?”
“我。”李忱目光灼灼。
小初直接闭了双眸,拧了眉心,无奈的笑道,“好吧,我其实是玄女下凡,只为了点化你们三人而来。”
“本来就是这样。只是你自己不觉而已。”
小初看着李忱那一脸认真就知道那股子傻劲又来了,便也不和他较真,只得静下心去聆听箫曲。
“我见你把箫也带来了,怎么不同他一起吹奏?像好多年前那样。”李忱陪着小初听了一会便道。
“你心里酸酸?”小初笑问。
“有什么好酸的,你夫君若没有这一点容人之量,那你岂不是跟错了人?其实我很怀念那些夜里听你吹箫的日子。心中没有多余的念想,每天就想着晚上能安安静静的听见你吹箫。”
“我一直想问你,你怎么确定那是我吹的箫?”
“可能是那天大雨漂泊里,你离去的样子。反正第一次在夜里听见那箫曲,我脑海里浮现的就是你失落落的样子。我当时想我让小初姑娘伤心了,失望了。后来我后悔了,想回去找你和你解释清楚。”
“又傻了。我当时不明白你的处境。所以我伤心,我当时总是想不开一点,不算我救过你,就算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朋友,他乡相遇你也不能对我那般淡漠无情。何况我心里当时已经有了你。只是我不知道那种失落伤心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其实我心里何尝没有你。只是我不敢想。那会我什么都不敢想,谁知道我一觉睡下去还能不能看见第二天的太阳。最多是心情不好的时候想想你那小模样,古灵精怪的瞪大了眼睛,笑呵呵的。想着心里就高兴。”
“我曾经想过,你会不会拿着钗子到我家去提亲。结果我爹娘又给我定了亲,所以我只能跑了。”
“你从家跑了,是为了我?”
“当时年纪还小,心里并不清楚究竟是为了什么。只想着出去看看,说不定就能遇见你。”
“想着遇见做什么?”李忱笑了。
“谁知道呢。当时真的太年轻了。可惜了,到了牢狱里才明白心里是确确实实的喜欢你。”
“我也一样。要死了才知道那些箫曲原来是吹给我听的。原来你心里的人是我。你都不知道,我那些夜里听你吹箫,以为你看上别人了,闹了别扭。我甚至还希望你能和那个人和好如初。能快快乐乐的就好。后来我又后悔了,为什么要死了才明白其实那个人是我。不过主要还是那会我一无所有,连命都不是自己的,所以什么都不敢想。”
“什么死不死活不活的,当皇帝的人最忌讳这个字。”小初抿着嘴笑道。
“因为忌讳这个字就不存在了?”李忱笑着反问。
小初哂笑,一副懒得与你再理论下去的表情,不再言语。
“他反复的吹奏的是什么曲子?叫什么名字?”听了半天,李忱终忍不住想问。
“《月出》啊。”小初答。
“就是那个‘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是啊。第一次见他,我吹的就是这个曲子。当时无聊,一个人在大漠里。也没想着会遇到一个活人。就随便吹了一曲最熟悉的曲子,谁知道他一个人大半夜的从一个沙丘后面走了出来。吓死我了。”
“然后呢?”李忱问。
“我以前不是告诉过你吗。”小初答。
“上了年纪,记性不好,再说说。”李忱笑道。
小初皱皱眉道:“你连宫里面扫地的宫女叫什名字都记得,这事你会忘记?”
“你酸了?”李忱差点没笑出声。
小初哂笑,“酸死了,酸死了。不知是你酸还是我酸。”
“我酸,我酸行了吧。然后呢?”
小初无奈的摇了摇头,“然后他就夸我呗,说我吹得好呗。我懒得理他自己进了帐篷。再然后他就在我的帐篷外面吹了一曲《黍离》,不过没吹完他走了。”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李忱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