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象征着大唐天命与国运“明堂”早已被贼子一把火烧了灰飞烟灭。
乾元殿。一个中规中矩,不大不小,不奢华亦不寒酸的宫殿。可能也就是因为它的普普通通才得以从一次次的劫难中幸存。可能也正是因为它的普通最终才得以成为洛阳行宫中所剩唯一可接待使臣宴请群臣之处。
此时乾元殿内一片灯火辉煌,成群的宫女宦官、舞姬乐工鱼贯而出井然有序的穿行于这座被匆忙中精心装点的乾元殿内。
帝与妃皆端坐于上,殿之中央,舞姬们衣着轻羽纱裙正扭动着腰肢摆动着玉臂,像远道而来的功臣们舞上一曲原汁原味的“霓裳”。
舞者两旁端坐着的便是张议潭及随行。
张议潭与李忱年龄相仿,但是看起来却比李忱老了十岁不止。多年沙场征战,多年风沙烈阳侵袭,让张议潭的脸上已显露出与真实年龄不符的沟壑。
张议潭居上座下首坐第一位,端着白玉酒樽,微笑欣赏着着那盛名已久属于大唐的婀娜妖娆。
居第二位那人看上去二十五六,束着规规矩矩的发髻,穿着规规矩矩的布袍。目如朗星深嵌在眉骨之下,流彩灯火下映照着他那深褐色双眸溢出点点金黄。
他坐在那里,目光沉稳,随着众人的说笑而乐,随着众人的激昂而奋。
众人眼中,他如他们一样。用一双陌生的目光,欣赏着、观察着这殿内的一切一切。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看向御座之上端坐着的帝与妃。哪怕是帝向功臣们主动举杯致辞。他也没有抬头向上看去。
此时的他仿若只是一名平凡普通人。没了尊贵、没了随性、没了戏谑、没了张扬、没了暴敛、没了肆意。
剩下的只是如水的平和。
小初高高在上看着这样的白纯,心中有太多疑惑。她甚至怀疑这下首坐着的究竟是不是白纯。
但是不是他又会是谁。除了他,谁又会吹奏那一曲《十二时》。
一曲《霓裳》舞毕,舞姬退下,李忱再一次举杯,“一曲霓裳断送了大半河山,再一曲霓裳庆收复百年失土。朕敬各位将军耿耿赤忱。”
殿内坐着的所有人等,均起身一片激昂道:“谢陛下。”
李忱饮尽杯中酒,张议潭人等跟着一仰而尽后落座。
“下面坐着的可是朕的梁王?”李忱凤目睨视,终于开了口。
天子的目光落于白纯,那么自然整个大殿内所有的目光均聚集在白纯的身上。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小初。
只见白纯微笑着起身,步伐稳重沉着地走到御案之下,撩了青衣布袍单膝下跪,双臂拱手,并未仰面,只目光平视,以一个武将的行礼姿势回禀天子,“梁王李休复叩拜陛下。”
到此时,小初心中所有的疑问与担忧终于随着白纯的这一句话消散而去。
白纯并未回来,回来的却是李休复。
十年.那月夜下大漠中朗声而笑的人、那无数个月夜下伴着自己忧思的人,那不求回报默默救了自己的人,回来了。想到这,小初心中亦是欣喜,亦是酸楚,不禁润湿了眼眶。
此时殿内一片诧异,除去张议潭与郭诚信均或不解,或怀疑的看着李休复。龟兹的纯王与大唐的梁王居然是同一人。
“梁王,朕钦佩你勇气可嘉。钦犯之身居然敢堂而皇之坐于朕的面前。”李忱放下酒樽,冷冷清清睨视着跪着的李休复。
“陛下。”张议潭急了,毕竟是他带来的人,赶忙起身跪在李休复身边,“息怒。”
随着张议潭的下跪,殿内所有张议潭随行将领功臣均起身下跪齐声道:“陛下息怒。”虽然他们并不清楚李休复这个陌生的名字究竟在大唐犯了什么罪。
小初转头看了李忱那如玉的侧面,她并不担心李忱会为难李休复,如若不然李休复如何能气定神闲的坐在此处。所以她只是侧目一笑后,又转头平静的看着底下跪着的人。
“朕何怒之有?”李忱语气亦如上一句一样冷冷清清。
小初就知道李忱会这样不冷不热的来一句。便微笑着开口对众人道:“陛下若有心降罪梁王殿下,何故让其安稳坐于此殿?”
众人心中一松。
随即李忱对跪着的众人招了招手,身旁站着的宦官立刻会意,“诸位将官平身。”
张议潮领着众人谢恩后,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只李休复依旧跪恭恭敬敬在原处。
“梁王,朕听闻你在归义军中立下战功赫赫,杀敌无数。现以为张大将军之副将。可确有此事?”
“小王不敢欺瞒陛下。确有此事。”李休复依旧双手抱拳,双眸平视。
“朕听闻奏报汝为杀敌多次不顾自己性命,单人单骑冲入敌阵,斩杀敌将无数,可是事实?”
“小王不才,确为事实。”
“可否告知朕,何故让梁王弃己生死,杀敌陷阵?何故让梁王以戴罪之身,返回大唐?”
李忱问完,那一双深褐色眸子突然抬起,目光炯炯看着坐在李忱身边的小初,“因为小王一心将功补过,所以不惧生死。因为小王想念故人,所以返回大唐。”
“故人?”李忱问。
“故人。”李休回答。
小初宽袖下双手紧握。指甲几乎嵌肉中。
一直清冷着面孔的李忱突然笑了,雨细无声般的对李休复道:“梁王平身。”
“小王戴罪之身,不敢。”
“株连之罪,罪不在你。且你战功卓着,朕若抓了你伏法,岂不凉了下面坐着的诸位功臣将官的心?”
张议潭感恩戴德对着李忱道:“陛下圣明。”一堆人跟着一同附和。
当然这附和声里并没有李休复。
他只是平静的看着那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那一双依旧灿若星辰的眸子。
她本就应该如此高高在上;她本就应该如此艳妆华服;她本就应该如此端丽冠绝;她本就应该如此妩媚芬芳。
只是这眼前这属于她的美好,她却一点一分一毫都不曾施舍过他。
他对张议潮说,“只想看看她。看一眼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