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不知呢，我刚认字的时候，三哥就教我天天背这些诗了。‘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这是李太白的《少年行》；‘弓背霞明剑照霜，秋风走马出咸阳。未收天下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这是令狐老相爷的《少年行》。”
“你三哥真厉害，能逼着你硬背下这些诗词，还教会你吹箫。不简单。在我看来，你小时候一定很顽皮，不会老老实实的坐下来干一件事。”
“你说对了，确实如你所说。只不过我三哥有本事让我老老实实的坐下来陪他念书习箫。”
“什么办法？”
“和我说故事啊，一会是精卫填海，一会是夸父
追日，一会又是汉武帝和李夫人的故事，一会又能扯到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凤求凰》《白头吟》。从小，我的脑子里装的都是我三哥和我说的故事。他每回说完我就要问，还有呢，还有呢？然后呢，然后呢？他就会说，故事说完了，欲知后事，自己去找书看。”
“然后我们家小云初就变成了读书破万卷的女先生。”李忱爽朗的笑了。小初也跟着笑了。
“你刚才和我提到‘笑入胡姬酒肆中’难道你要带我去逛酒肆？”
“哪里的胡商最多？”李忱问了小初。
“自然是西市啊。我在长安待的那一年，经常和令狐姐弟俩去西市。我最爱看的就是那里的胡人舞姬。碧蓝的眼睛，雪白的皮肤。露着小蛮腰，扭啊扭。勾人心魄。”
李忱只抿着嘴笑看着小初，好久没见她这般神采奕奕的有说有笑。
“你该不是要带我去西市吧？”小初觉得李忱给的提示已经很明显了。
“正是。夫人意下如何？”李忱笑道。
小初清脆愉悦的笑出声来，“好好好。太好了，太好了。”
**
当这辆不起眼的，极为普通的马车穿街过巷，不急不缓，最终停在了西市的大门口。
远远的小初已听见了各种声音混合起来的嘈杂声。买卖的吆喝声，断断续续的舞乐声，有人在大声的讨价还价，有人在大快朵颐。有歌女轻盈曼妙的歌声，有粗野的汉子当街大声叫喊。
亲耳聆听这种嘈杂，对小初来说，就是一种享受。身心愉悦的享受。当然对于李忱来说，除了心情愉悦之外，还包含着一种满足与小小的得意。
“虽做不到像太宗那样盛世，但是我至少努力地想追回一些曾经的影子。开了夜市最大的好处，就是增了税收。云初你可知道，东西二市，一夜能交易多少银两？”
小初眨了眨眼睛，皱了皱眉头，像是努力思索了一回，“不知道。完全没想过。从小到大我只管花钱，从来没人让我算计赚钱。”
“以后要多想想，以后朕的家一半要有你来管，只管花钱不赚钱，那哪行。回头宫女们都要跟着你去喝西北风了。”
“我可不管，想管的人多着呢，我又不是不知道。”小初哂笑着，看了李忱。
李忱叹了一口气，“拿你没辙。云初你帮我算算，一个二十万的军队一天消耗白银一万两。这只是不行军，不打仗，光吃喝光军饷的消耗。如果行军和打仗，一天消耗大概在四至五万两白银。比如说两年多前，我铁了心收复三州七关那一役，从队伍开拔到打胜仗，耗时四个月，消耗库银六百万两。这是幸运的，如果兵败了，或者打耗时战，你有多少银子都要被掏空。”
“我竟从没想过这个问题。按你这么说，议潮哥在收复河湟，那要花多少钱……”
“这就是为什么，河湟丢了将近百年，大唐的帝王各个有心无力的原因。张议潮本事就是沙洲人，又有当地汉人豪族鼎力相助，所以前期发兵，钱不是问题。等仗真打了起来，也吃不消。不过好在西域小国都是有钱的主，供给归义军粮饷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的天，居然这样复杂。还是做贫民老百姓好了，不用想太多。你下面是不是要和我说，开东西市的夜市也是为了增加税收充盈库银想的办法？”
“知我者云初也……”李忱的笑意终于爬升到了眼睛里。
马车停下。
李忱再一次牵着小初的手，走出马车，两人看了面前满眼的街灯明亮，人声鼎沸。两人的脸上同时晕染开了笑意。
李忱刚拉着小初往市集里走了几步，小初就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走到了两人的面前。
“主子。夫人。”此刻的林木山穿着一身青色便袍，头上的发髻用一根同样也是青色的布条牢牢固定。明显的，从龟兹回来的这三个多月，他过得不错，脸上的风霜都已经褪去，原本一个冷清凛然的人，如今竟含了一些温和。
“你来干什么？把你的徒子徒孙安排好就行了。”李忱看着林木山道。
“不放心。还是跟着走一趟，心里踏实。”林木山道。
“你要跟着就跟着吧。不过不许多言。认识你的人多，你跟着谁叫主子，傻子都知道你主子是谁。”李忱虽然目光柔和的看着万铺灯火，但是言语确是极为冷峻。
“尊……是。”林木山只点头说了个是字，立刻闪去了李忱与小初的身后，远远的。
“走吧，为夫今日好好陪夫人逛逛夜市。”李忱说罢就用力拉起了小初的玉手，迈开步子往西市的喧闹里走去。马公儒与绿萝自然紧紧的跟着。
小初一会看看这家的珠宝翡翠，一会又看看布行帛市。李忱则在米行屠市前走不动路。详详细细的问了各种粮食的价格。小初又拉着李忱去了果子行，买了几样干果，吃的津津有味。趁着李忱不注意，小初将能酸倒牙的盐腌青梅递给了李忱，李忱只管往嘴里塞。小初问：“味道如何？”李忱答：“好吃。”小初看着李忱面色如常，心里又是一阵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