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些,看着身侧那一抹火红的裙裳,白纯的脸上情不自禁的润上了浅笑。
两人一同行至府内被花匠精心修整过的大花园,正是暮春,虽已夕阳,但整个园子里却是一片芳草萋萋、馥郁芬芳、花团锦簇的景象。
两人一同走过游廊,琉璃灯的灯罩在晚风里轻微悠闲地晃着发出悦耳清脆的叮铃声。
“论气候,还是龟兹最好。四季分明。湿润怡人。对你的旧伤有好处。”白纯边走边道。
“这个确实,最近很少有气喘的感觉。还有你给我配的那些熏香,确实很好闻,清清凉凉的。”
“长安的香料几乎都是从西域过去的,论熏香自然还是龟兹最盛。给你的熏香里,放了不少安神的香料,我又加了不少薄荷冰片,起润肺之效,光吃药也不行。肺伤还是要肺部的血脉疏通才是关键。”
小初听着白纯侃侃而谈,低眸轻笑。人家说的确实有道理,自己也确实旧疾好久未犯。
两人行至花园西北角,一座人工夯出的约两丈高的假山上的凉亭内,早有佣人将亭子放好了锦凳与案几,案几放了一个镂空雕花白玉香炉,袅袅青烟顺着暮春的晚风温柔且含蓄的渗入二人每一次的呼吸之中。
此时的二人均已将心中无法调和的执念暂时压下,两个人都明白彼此想要什么。但是两个人都不愿意纠结着彼此的执念。时间——两个人都在等。等着对方有一天能彻底想通,在等某一天身旁的人能抬腿跨过两人之间那条看不见摸不着却又真实存在的一堵厚厚的墙。
所以,当白纯主动提出教小初学习龟兹箫曲的时候,小初欣然答应。她没有理由不答应,好好相处,这便是开始。将近两年的时间内,白震已经将国家牢牢的掌控在手中。在白纯的唐军铁血般的相助下,白震斩杀自己的一个皇叔三个堂兄弟之后,整个龟兹没有人再有胆子挑战他这新王的椅子是否坐的安稳。于是白震宣召小初进宫的次数越来越少,小初也越来越闲。
那七个音节的龟兹乐,正好学来打发时间。
两人坐下,佣人退下。白纯端坐,自己先专注的吹奏了一段。小初手中紧握着紫玉箫,双眸眺望远方慢慢沉寂下去的夜色,听着耳边这时而悠扬,时而婉转;时而雄鹰直上青天,时而小河涟漪阵阵;时而如女子云鬓飘散的发丝,时而金戈铁马喷洒出蓬勃热血……
白纯一曲吹完,小初双眸继续远眺着远处万家灯火,幽然道:“即便是我三哥也吹不了你这样的曲子。多了两个音节,感觉整个曲子开阔了许多。如果你的心能和你吹奏的曲子一般开阔,也许此时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开阔与宽广,我的心确实不够。因为在这世上,我所要的不多。何必宽广,何必开阔?我最想要的是什么,你应该知道。”白纯将玉箫横握在手中,修长的手指轻抚着玉箫上的每一个音孔。深褐的眸子幽深已变成纯黑。
小初并未扭头看向身侧那青蓝色的身影,目光依旧看着假山下那一盏盏暖人心窝的灯火。
灯下有妻子、有丈夫、有孩子、有高堂。有一桌并不丰盛但是足以吃饱的粗茶淡饭。此时,一家人应该围坐桌前,妻子盛饭盛菜,丈夫搂着孩子戏耍,家中老人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目露慈祥看着一家人和睦健康。
自己,此时的自己却一无所有。
“我想家了。”小初看着灯火心中一片幽然。
“那边吐蕃人与张议潮打的厉害。真的过不去。”白纯感受着小初的幽然,心中落寞。
“你能过去。”小初道。
“我一人可以,但是带着你,不行。”白纯道。
“那你就去帮我看看我爹娘,好不好?”小初终于转过头,一双清澈溢彩的眸子直接投射进了白纯的心中。
“不好。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白纯直接回绝了小初。
“你怕我跑了?”小初随即冷笑。
“你太小瞧我了。我只是担心,宫里的那人会来烦你。”白纯那握着玉箫的手指突然发力,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小初诧异的看了白纯,随即又轻笑了起来,“他是个聪明人,他的王位从何而来,如何坐稳,就算他有这个心,也没这个胆。他又不是不明白,他招惹了我的后果。”
“话不能说的太满,他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弑父弑兄的人,明明是一头大漠里狡诈凶狠的恶狼,你却当人家是草原上的绵羊。”说着,白纯站起了身,看向了刚才小初远眺的方向,“你在这住了两年多,有没有发现龟兹的好?不说别的,就说这脚下店铺人家混杂的灯火,再想想长安城坊市分离,夜里的宵禁。那是桎梏人的地方,而这里才是让人舒展的地方。心情不好可以出城去草原,去胡杨林,哪怕去雪山。可是长安有什么?只有空空浮华。对了,还有那个吃人的大明宫。”
“哪座宫殿不吃人?你龟兹王宫不吃人?那白英如何死的?你那些表兄弟舅舅如何死的?你不在龟兹王宫,你又如何知道龟兹王宫那仅仅几位后妃里没有尔虞我诈、阴谋诡计?否则你那表弟除了两三个在王府就出生的孩子活的健康以外,在宫里出生的孩子没一个能活过一岁。”
听完,白纯双手十指紧握玉箫,来回揉搓。继续发出那熟悉的咯咯声
“能不能再等等,等张议潮或吐蕃有个胜负,去沙州的路安稳了下来,我就带着你一起回家看看,可好?”这是白纯唯一能想出的折中办法。
白纯紧锁着眉心,幽深的眸子看着身边的小初。
“好。只要你记得今天说的话就成。我看议潮哥打过来的时间也不会太久。只是你想过没有,如何和议潮哥解释我在龟兹、”一个问题走了,又来了另外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