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班定远便带着一干使臣,踏上了前往盛京的官船。
一道同行的,还有一名年约五十出头,胡子发白,身形佝偻的河道官员——丁世祯。
“外使,今日海面风浪较小,如果顺利的话,日落之前我们就能进入内河水道。”
“丁大人,这趟由您带路,可是辛劳了。”
“外使说的哪里话,下官顺着河道往返京师,已经足足有三十年了,这一趟路你们就放心听下官的,最迟两个月,我们就能抵达京师了。”
丁世祯说话间,熟练指挥船上水手扬帆起航。
看着甲板上光着膀子,却是个个身形消瘦的汉子,如今正吃力的拉着一口硬帆,班定远心中很是诧异。
“丁大人,问你个事。”
“外使有何吩咐,只管跟下官说,下官若是知晓,一定知无不言。”
丁世祯看上去老迈,但精神面貌还算不错,而且也十分健谈,倒是让班定远感到一丝久违的亲切感。
班定远指着那些水手问道:“敢问这些水手都是归哪个衙门管的,为何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
“水手?”丁世祯先是一愣,随后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这些水工啊,他们不归衙门管,是奉海州水道衙门的旨意,征召附近的渔民,来此服徭役的。”
“徭役?”
“是,我武昭百姓每年每人至少要服十二天的徭役,海州这边主要是负责将各路入京的使臣船只牵引至内河河道,
等他们把我们送入内河后,等有从京师回海州的船只经过,再搭乘回海州港口。”
班定远默默将这一切记在心里。
好不容易,硬帆扬起后,随着为首一名帮哨大喊一声:“起锚喽~”
“嗨哟,嗨呦~”
所有水手齐声呐喊,推着甲板上的绞盘,缓缓将垂放在海水中的石锚拉起。
“起航喽~”
又是一声吆喝,一群头顶金钱鼠尾的汉子,立马朝着大海拜了三拜。
丁世祯解释道:“这是海州渔民的传统,每次出海捕鱼前,都必须向大海拜上三拜,祈祷海神庇佑能平安归来。”
“原来如此。”
班定远应了一声,便不再开口。
官船缓缓驶离海州港口,在掌舵手的操作下,很快就调整好最好的位置,沿着内海,向内河方向前行。
丁世祯接着说道:“外使来的正是好时节,这季份的海面相对比较宁静,
以前遇到海浪袭击时,运气不好刚出海港就会引起船只侧翻啊。”
听他说这话,班定远不由仔细打量了下船体结构。
不得不说,这武昭国的造船水平,是他见过最差的。
楼船的结构,舱底没有按照科学的方式进行隔离,一旦在海面上触礁,就只有等着沉默的份。
这样的船只根本无法进行远洋航行,也只能在江河中游荡了。
一路平安无事,直到临近午时时分,甲板上响起一阵竹梆敲击的清脆声响。
“吃饭啦!”
伴随一名水工头子大声吆喝,所有水手立马停下手头的活计,围在甲板上领取自己的伙食。
班定远好奇地走到甲板上,想看看这些水手吃的是什么。
结果,每人手里就一碗白米饭,外加一些鱼干和米虾,以及少量的蔬菜。
班定远眉头一皱,对赶来劝阻的丁世祯问道:“这些水工如此劳苦,干活又那么重,就吃这些东西么?”
丁世祯笑了:“外使说笑了,你问问他们吃的满意么?这可是我武昭国特意为水工准备的吃食,
白米饭和鱼干虾米,如此丰盛的食物怎么能叫只吃这些东西。”
班定远:“但是没多少油水啊,甲板上干活又累,不该准备些肉么?”
丁世祯一听,顿时乐了:“我说你这外使真是会说笑,你可知道肉有多贵?
普通百姓甚至好几年都吃不到一口肉呢,
那是有钱有身份的人才吃的起的,本官当了河道接迎三十年,一年也就吃个两三回的肉。”
班定远沉默了,听丁世祯的意思,这武昭国怕是有不少百姓一辈子都不知道肉是什么滋味儿。
再看向那些水手,端着干米饭就着鱼干虾米,脸上已经写满了满足。
“外使,我们进舱用饭吧,这都午时了,在船上就随便吃一些,等入了内河,找个驿站歇息再吃顿好的。”
班定远没有说话,又看了那些水手一眼,转身跟着丁世祯进了船舱。
舱内早已备好了吃食:十张烙的外焦里嫩的面饼,以及一碟子肉酱,和一盘新鲜蔬菜。
饭菜同样简单,却比那些水手强出了十倍不止,让班定远心中五味杂陈。
用罢午饭,班定远站在船舷处,望着碧波腾起的画面,心中始终无法平静。
身后的水手各自忙碌,两名身披铁甲的官兵死死盯着那些水手,同时也在暗中监视班定远,不让他们有任何近距离接触的可能。
黄昏时分,远方一处港口缓缓浮现。
刚补了一觉的丁世祯伸着懒腰走出船舱,看到那处港口说道:“外使,我们马上就到了,准备下船吧。”
“好。”
……
当一行人走下船时,惠州当地河道衙门的官员早已等候多时,热情的迎接班定远一行人去了馆驿歇息,并开始安排人手准备在两天内启程继续北上。
夜晚,用过晚饭后,班定远打算出门走走。
结果刚走出驿站大门,就被两名持刀的士兵拦下。
“外使,没有河道衙门的命令,你们不能离开馆驿,请早些歇息,时间也不早了。”
班定远闻言,拱手说道:“两位,在下对武昭的民风民情十分有兴趣,
而且外使通行策上也明言惠州城内并不禁止外使出入啊,
不知可否通融一下,让在下出门逛一圈,保证在亥时之前就回来。”
左侧一名官兵立马摇头:“外使,请不要让小的们为难,万一您要有个好歹,小的们怕是人头都要落地啊!”
班定远想了想,忽然问道:“敢问两位,你们每月俸禄是多少?”
两名官兵齐齐一愣,不明白班定远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
却见班定远取出一锭十两重的银锭。
“两位,烦请通融一下,在下只是想体验下本地民俗风情,绝无他意。”
“这……”
看到对方出手如此阔绰,足足十两白银,顿时眼中充满了贪婪和期望。
二人相互为难的看了一眼,然后一人悄悄将白银收入怀中后,用手摆了摆:“我们什么也没看到,你请自便,不过记得亥时前务必要回来,不然闹出动静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