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绾知道,自己的嘴皮子是决计抵不上季哥儿那般犀利的,但这并不代表自己这个小小亭父在此时就全无用处。
“虽然眼前两人的爵位并没有高过季哥儿,但身材魁梧又身怀利刃,还是把事情闹大些吸引人来注意为妙。”
毕竟秦朝严禁私斗的法律在商鞅变法之后就已经深深刻在了每一个秦人的基因当中,更何况还是在咸阳这座朝廷掌控最为强力的都城。
所以卢绾打算把动静闹大些,吸引来这食肆老板,再借其手将坊市内巡查的市令唤来,那时凭着刘邦的官身自然能够确保对这两人立于不败之地。
“客官,有事好商量。”店中忙前忙后的小二终于颠颠地跑了过来一个,只是手中并未提着酒壶,看那意思是要先辩明这席位归属与谁。
而一旁被刘邦狠狠羞辱为隶臣的韩信已经攥紧了拳头,状似平静的目光下透露的是极致的羞恼,自诩大才的他又怎能忍受如此攻讦?
只是看着眼前不断抚摸自己头顶赤帻的游侠儿,韩信终究还是忍了下去,强忍怒意对着刘邦解释道:
“阁下未免太过辱人,某虽不是有爵在身的官吏,却也不至于沦落为由人役使的奴婢,阁下如此欺辱于我,莫非是觉得我手中长剑不利否?!”
“呛啷”一声响起,反射着些许寒光的三尺长剑便出现在韩信手中,此时的他可不是淮阴县中人人欺辱的卑微黔首了。
得到了当今文成君肯定的韩信,并不觉得自己还要任由路边的阿猫阿狗羞辱,那便不是审时度势的善于隐忍,而是真正卑微无能的懦弱。
“切勿动手!”“好贼子!竟是欲当街行凶不成?!”两声同样音量极高但语气截然不同的话语突然响彻食肆众人耳边。
竭一脸焦急地对着韩信大喊,磨满老茧的右手更是紧紧地按在了后者的持剑部位上,生怕其一时冲动便让刘邦血溅五步。
与神情极度紧张的竭不同,刘邦却是好整以暇地呆在原位,甚至连屁股也不曾挪动一二,直视着韩信那闪烁着寒光的剑尖冷笑道:
“乃公看你真是不知死活,来,就抵着乃公的喉咙刺进去,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
“诸位若是如此,某就不得不报官了!”就连一旁点头哈腰的小二看见韩信抽出剑来,也登时转变了态度。
四周食客的目光都更是纷纷聚拢而来,更有甚者看热闹不嫌事大,在一旁不断鼓噪试图让韩信真的将手中长剑刺下。
“壮士且将剑放下,不过一顿餐饭而已,若是因此杀了大秦官吏,人头落地的可就不止你一人了。”
一名肤色黝黑的年轻男子从围观食客中排众而出,对着持剑肃立的韩信好生劝解,言语间却透露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竭眼见有人帮腔,更是心中大喜,趁着韩信分神之意将其手中长剑夺了下来,然后对着这仗义男子感谢道:
“多谢兄台出言相劝,我这小兄弟常年居于乡间村邑之中,不曾了解秦律威严故而有此悖法之举,我一定多加训诫...”
竭的话语突然中断,目光更是凝滞在这年轻男子脚下的草鞋和身上的褐衣之上:“这也是个墨者,看来是咸阳的同事...”
“无妨,我也曾经在这食肆中与人险些发生冲突,若不是有贵人相助,怕也是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
端木未微微一笑,面上的神情显现出几分憨直来,虽然竭的话语并未说完,但端木未并没有察觉到其人心绪波动。
“这位亭长说的话也着实难听了些,怎么能把好端端的黔首擅自打成隶臣呢?再说这座位之事,某在一旁也是看的一清二楚。
这位壮士说的没错,明明是其先向这席位靠来,欲要静待小二收拾干净后再就坐,只是你这手下强行占了座而已,还是让出来吧。”
端木未当起了和事佬,他难得趁着正旦的机会从邸报署中繁杂的事务中抽身跑出来喝上两杯,自然不愿意被毁了心境。
因为条理有据的陈述和气定神闲的气质,端木未的一番话倒是博得了四周部分的食客的附和:
“是啊是啊,我也看见了,明明是这人先来...
那亭长说话真是粗鄙,好歹也是个秦吏,怎么如此不明事端...”
嘈杂的声音涌入霸着席位的刘邦二人耳中,刚刚因为刘邦撑腰的卢绾又有些萎靡了下去,丰邑来的小小亭父哪里见过这番阵仗。
卢绾蹭的一下从座位上弹起,绕到刘邦一旁隐蔽地扯着这泗水亭长的衣角说道:“季哥儿,要不还是算了吧,他们人多势众啊...”
但刘邦只是一脸怒其不争的表情低声对着这个发小骂道:“怕什么!乃公是上造亭长,这些黔首说的再多又有什么用?乃公不信这食肆老板会为了这几个黔首就和乃公作对!”
刘邦一边说着,一边斜睨了端木未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乃公今天运气还真是不好,什么阿猫阿狗都能上来说上两句。
看不见乃公的赤帻么?你们这些黔首公士也配和乃公讲秦律,讲等级?小二,乃公也不为难你,把老板叫来。”
也不怪刘邦如此豪横,端木未虽然如今爵为公乘,到了民爵的顶点,但日常生活打扮还是习惯受墨家规制,并没有显露出自己的身份。
所以刘邦仍然有恃无恐,即便是穷乡僻壤间的小小亭长,可那也是秦吏的范畴之内,岂是这些路边黔首能比的?
小二在一旁唯唯诺诺,无论哪边都得罪不起的他只好去寻食肆老板,只留仍在原地对峙的两方势力。
“你不过一介小小亭长...”
“阁下可是墨者?”眼见气氛愈加凝滞,端木未本来想就此亮明身份,不再和这游侠之气满面的所谓亭长纠缠,却被竭在耳畔的小声言语打断。
“嗯?不错,我正是咸阳墨者,可这又有何干系?”端木未颇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