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相逢
“皇兄所言甚是,不过我也终于能投身于幼时所期之事了。”
将闾也是有些感慨,昔日年少时最感兴趣的墨家机关之术,本以为再也难以触及,如今却以另一种方式呈现。
不错,将闾其实才是诸公子中对墨家这些奇技淫巧事物最为感兴趣的人,幼时便屡屡拉着扶苏要求往工坊去观览。
而扶苏作为温厚宽良的老大哥自然不会拒绝昆弟要求,每次都是私自带着将闾观瞻那些奇技淫巧之事。
只不过扶苏入朝后便刻意回避淡忘后宫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往事,直到将闾以加冠之事重新出现在视野内。
“看来被册立为太子的政治意义实在是太过巨大了,不然将闾今夜绝对不会有此一行,果然大势压人才是最为堂皇之道。”
扶苏在心中却是感慨嬴政此次郊祭册立太子的神之一手,以四两拨千斤之势便改变朝中人心浮动的局面,提前确立了自己的正统地位。
“能将兴致所在变为一生致力之事,也未尝不是人间一大幸事,将闾弟有此胸襟自然能有所成就。”
扶苏也很是满意将闾的作答,以后这可就是自己真正的小老弟了,少不了再提点一番:“踏碓献上之后,将闾弟便请为少府工丞。
旧有之工丞乃墨家钜子墨胜,其人年事已高,当初还是在我一力盛情邀请下方才肯担任,定然不会有所阻塞。
再加上我从中说情,父皇定然无有不许之理,日后再从墨者之手发明一二利国利民之物,即便是少府卿之位也唾手可得。”
这就是明示将闾日后的发展路线了,只要将闾老老实实地按扶苏规划的路线走,日后未必不能许给他一个封国。
毕竟扶苏的眼光远远不止于现在的三十六郡,为了维护政治体制的长久稳定,像岭南漠北那种根本难以实控的地区,定然是要分封出去以便同化的。
不过这都是要等嬴政死后才可能提出来的了,即便现在将闾已经明确投诚,扶苏也不会将内心的真实想法道出。
“嬴政啊嬴政,你这千古一帝的存在还真是让我行事愈见艰难啊!”扶苏心内苦笑一声,却是无奈异常。
“将闾去和太子相见了?”嬴政对着赵高反问,即便其面上仍是古井不波,但侍奉日久的中车府令却是敏锐捕捉到了这位始皇帝话中的惊诧之意。
“回禀陛下,自祭祀结束将闾公子只用过晚膳便前往太子下榻之处。
二人密谈许久方才离去,且将闾公子心情似是相当闲适,脚步相当轻盈。”
赵高的回复字斟句酌,只是言语间带上了些若有若无的揣测。
“兄友弟恭乃大秦之幸,随他去吧。”嬴政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并没有多做表示。
回到自己行宫的将闾并未立刻去求见嬴政献上踏碓,那样目的就太过明显了。
第二日天色刚刚露白,郊祭完毕的大秦文武群臣就又踏上了归往咸阳的路途,马上就是正旦之日,没有人想在外逗留。
“走吧,难得来一趟咸阳,不去食肆吃上一顿倒是有些浪费了。”竭对着一旁同样风尘仆仆的韩信说道。
“反正经费都在你手中,想要怎么使用是你的事情。”韩信一脸无所谓,这一路行来,他也大概摸清了罗网的行事套路,更是与竭熟络起来。
“你这厮就是整日一副惫懒性子让人生厌,才华到底在哪我还是没看出来,也不知道文成君为何执意要请你来咸阳。”
竭看着眼前食肆迎风飘扬的布旗,率先迈步走了进去,眼看是懒得再跟韩信作口舌之争了,而后者也不再言语,只是默默跟上步伐。
但当竭和韩信进到食肆中后,才发现眼前蜂拥的人群早已将案席全部挤满,根本没有给二人留下就餐的位置。
“看来我等只能换家食肆才能品尝一下这咸阳风味了。”竭一脸无奈地对着身后的韩信说道,却是已经准备另寻宝地了。
“何须如此,你看那角落之中的食客已然起身,吾等只需静待那小二收拾干净便是,再说眼下年关将近,其他食肆也未必就有空余位子。”
韩信不以为意,用手指着靠近食肆门口角落的一桌食客对着竭劝解,他的观察力的确要强过竭不少。
竭顺着韩信手指的方向,果然看见那桌食客已然起身结账准备离开,当下也是不由得轻松一笑:“你的眼力倒是不错。”
说着便朝着那位置行了过去,准备等小二收拾干净后再入座点餐,只是眼前一道黑影突然闪过,让竭步伐不由得停滞了一下。
再定睛一看,那位置赫然已经被人占据,不是那闪过的干瘦黑影还能有谁?哪怕小二都还没有收拾那案上的残羹冷炙。
“季哥儿,快来!某找到了一个空位!快快入座点餐,不然某就要饿死在这食肆门口了!”
卢绾对着门外用力挥舞着手臂,丝毫不在意眼前一个黄脸汉子已经黑成碳灰的锅底。
“善!还是你卢绾眼疾手快,乃公没白为你谋这亭父一职!店家先给乃公上一壶好酒过来,快憋死乃公了!”
门口一道头戴竹皮冠,身着粗布绛衣的身影快步朝着卢绾席间走了过来,只是言语间仍然带着些不干不净的习气。
不是先前押送徭徒来咸阳的刘邦卢绾还有何人?这泗水亭长和亭父在咸阳城中兜了半圈,去的食肆却是间间爆满。
刘邦早就在一处处的寻觅中失了耐性和气力,所幸还有卢绾这生力充沛的手下不辞辛苦,才能眼疾手快地占住了竭先前看上的席位。
“这位壮士,此席食客刚刚结账离开,小二尚未清洗,你又怎能如此高踞席间?更何况是我先来一旁等候,二位还是一旁稍候才是。”
竭一脸黑线地对着眼前一脸痞相的二人劝告,心里却是十分不满:“什么亭父!不过一洒扫除尘的卑微卒子而已。
或许在那穷乡僻壤的乡间邑里能算个人物,但在这咸阳城中的食肆还能夺了某的位置?这二人一看便是游侠习气,也不知怎的谋了个差事!”
墨家信奉对自己欲望的拘束,强调人人平等的兼爱,对内部弟子的要求更是严格,自然看不上刘邦卢绾这等一身痞气的做派。
竭到现在还能好言好语地对着卢绾劝解,已经是看在恪守教义的份上了,但令他没想到的是,面前这两人根本不买账。
刘邦先是恍若未闻地一屁股坐在草席上,确确实实占住了位置之后才斜了竭一眼,对着后者不屑道:
“这位置是乃公手下亭父所占,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靠鼓唇弄舌改变的事实?光说上两句便能当做占位的证据,也不知道秦律能不能容得下你!”
没错,刘邦根本没把竭的好言相劝当回事。
在这位泗水亭长眼中的事实就是,自己小老弟卢绾先占住了位置,那跟个呆子杵在一旁的黄脸汉子却要来争这难得的空位。
虽然刘邦也知道咸阳鱼龙混杂,即便是在这小小食肆中也说不得就有自己招惹不起的存在,但肯定不是眼前这人。
且不说其一身粗布褐衣,脚下更是蹬着草鞋,就单看那头上的褐色包巾刘邦就能断定,此人爵位只是最低一级的上造,远不如自己!
竭的面色又黑了几度,特别是看着这后来的所谓“季哥儿”特意拨弄着其头上的赤帻,哪里不知这人是在鄙视自己的爵位低下?
墨者虽然被纳入到扶苏麾下,但毕竟没有官方的身份,虽然有着钱财经费支持,但在官身上却是没有足够助力。
扶苏已被立为太子,可也在数百里之外的雍城,更没有正式的诏命下发,哪怕咸阳城中都没有多少人知道这则消息。
就更别说开府后把罗网正式纳入到秦朝官吏体制中去,因此竭这公士的爵位还真是被刘邦这上造亭长给压得死死的。
当然,竭一向自认为替当今文成君做事心中底气还是有的,并不觉得刘邦这小小亭长就能压得住自己,只是罗网之事终究不便多言,还真是一时哑口无言。
“这位亭长,我虽不知你是何县何地的亭长,但既然身为秦吏,就应当比寻常黔首更加明晓先来后到的道理。
我也曾多受乡间亭长关照,那位长吏的做派可与足下天差地别,不知足下是否应当择不善而改之?”
一道平淡但是足够坚定的声音从竭后方传来,配上发言之人高大魁梧的身躯更显说服力,正是尾随于竭身后的韩信。
“哈哈,真是要笑死乃公!一介黔首竟也敢指斥乃公做派有违秦律,不知何为等级装备么!听你言中之意,受亭长关照也能成为底气了?
还是说你是这公士的隶臣,舍命也要为主人出头啊?”刘邦指着韩信放肆大笑,却是把其当成服侍竭的隶臣了。
一旁的卢绾本来被竭质问的还有点心虚,但在刘邦的撑腰下卯足了底气,更是大声喊道:“小二,上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