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径通幽。
领头之人将我带到那个幽暗的小屋子中,解下蒙眼的黑布。
屋子不大。正中摆放着一副琉璃棺,在烛光的反射下发出幽幽寒光,透出一派神秘诡异。
我向前探了探身子。借着微弱的烛光,想要看清琉璃棺中那张脸。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已经刻在我脑海中的脸——颜子箴的脸。
烛光下他的眉目依旧那样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他就会睁开眼,跳起来对我说:“无渔,我们去找小歌一起玩儿吧!”
然而我知道,他不会。
黑暗中的人嘿嘿的冷笑,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钱袋,掂了一掂,开口道:“主人说这次要是交清千两黄金,便可放人,否则你下次见到的可就是他的尸骨了。”
我张了张口,发不出声来。
琉璃棺被他们推走了,我想要伸手挽留,终究还是徒劳。
如此这般,已是三年。
子箴,这次我能见到活生生的你么?
多想,我们一起回凉州,看梨花。
就像三年前一样。
彼时草长莺飞的凉州城,繁花没心没肺地绽放着,我们亦是无忧无虑,笑靥如花。
我自小失了双亲,与妹妹小歌相依为命,独居凉州一隅,靠卖梨花点心度日。
每每我多摘些梨花,编成花环送给子箴。见他漾开好看的笑容,我便会高兴上一整天。
颜家是凉州城首富,自子箴伯父这一代,又出了个朝廷高官,门楣显赫,俨然权倾一方。
子箴是颜家小少爷,却自小与我姐妹俩交好。
我犹记得梨花树下,他说要娶我的认真模样,每次想起,都不由得要笑出声来。
子箴说娶我,我便发誓等他一辈子。
却是那一天,子箴正同我们摘着梨花。遥闻城中喧腾,知是大队人马绝尘而来,却见一行人轰轰烈烈奔向了颜家大院。
我们自街头得闻,说是颜家那位高官得罪了朝中杜党。犯了株连九族的大罪,波及到了凉州这个偏僻的小镇。
平日里不可一世的高墙院落,却一瞬间成了人间炼狱。官吏的打骂声、妇孺的呼喊声,不绝于耳。
小歌拼命捂住子箴的嘴,白净的手上被他咬得鲜血淋漓。
可是,终究没有逃过官兵的眼睛。
他被粗暴地揪出,我抓不住他的手,只撕下那绣着祥云的衣角。
他被拖去几十丈,上好的绸缎都撕破了,拖得血迹蜿蜒一地。
我拉着小歌跟在马蹄后面跑,梨花柔软的花瓣似乎都成了利器,打得脸颊生疼。
还好,子箴因是嫡出子,须上京同家人一起执刑。得以,让我能看到一线希望。
就这样,一路跟到长安城。就达至长安,方知颜家此次走了多大的霉运。
杜党是朝中核心力量,欺压百姓、谋害忠良,就是连皇帝都牢牢掌控。无处可申诉,无人敢申诉,便都只盼着天公开眼,恶有恶报。
然而,杜党不知何时注意到了这两个跟了一路的小丫头。
一日,我被挟持入不知名处,被告知颜家欠下了天文数字一般的债,颜子箴便是抵押品。
我亲眼看着锦衣玉食的小公子被当做玩物蹂躏糟蹋,到最后,他们竟给他喂下牵心剧毒,要求我每月需缴纳一百两纹银。
所谓牵心毒,是以解药维持,如若这一百两纹银不能及时缴纳,解药不服,子箴便会因毒发而亡。
我心如刀绞,却无计可施。故作镇定地答应下来,实则心若擂鼓。
人人都道帝都长安繁华好似天宫,我却深深恐惧,如临地狱。这里的一草一木似乎都在笑着我的不自量力,是啊,自己生活尚且困难,哪里能寻来每月百两纹银?
梦中总梦到凉州的梨花,还有那温润如玉的小公子,笑着问一句:“无渔愿嫁否?”
凄然而泣。却似见到满城繁花在一夜凋零。
算了算了,往事不堪,不提也罢!
穿过那三年来无数次穿过的暗道,自己已是站在朱雀门前。蒙眼的黑纱被摘下,突如其来的光明让我感觉眼睛有些刺痛。
整了整鬓角,终于迈开步子,径自转过城东的胭脂铺,向西边巷口的柳树下走去。
寻见最绿的那一柳枝,便看见柳枝底悬着一块丝帕。我伸手取了丝帕,又转身进了对面的胭脂铺。
掌柜已经熟稳,取出苏州的绮罗胭脂来,笑盈盈递上:“这长安城中,能配得上绮罗的,便只有流光楼的无渔姑娘了。”
我低眉一笑,接过胭脂,不忘指尖挑一点在手背上试试,缓声说:“近来颜色艳了些。”
掌柜见状似乎很不安:“艳了么?姑娘放心,我会尽快调制好的。”
“无妨。”我摆了摆手,出了铺子。
那沾上胭脂的手指攥着刚刚取下的帕子,我装作无意地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日光下,只见染了胭脂的丝帕上终于显出字来:“李大人出行的准确时间,事成一百两。”
我思忖了一阵,指尖沾了点胭脂,细细写道:“近日风声紧,三百两可成。”
转眼间,丝帕就又挂到了柳枝下面。
回流光楼的路上,还没到长街口,远远便看见楼中的兰儿迎在路口,神色慌张。
“姐姐。”清秀的双眉锁成八字,她压低了声音道,“是静纬在楼中闹事,说……说要做和姐姐一模一样的花钿……”
我轻轻一笑,余光中瞥见街边的人们都或多或少地打量着我们。
流光楼的赏钱历来高的吓人,此番一次得见二位楼中清倌,可不稀罕?
回了楼中,却见姑娘们果真都围聚在花堂,学舞的也不学舞了,练嗓的也不练嗓了,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我清了清嗓子,众人听见,便让出一条路来。
静纬就在人群中央,独自坐在桌边,执一杯清酒抵在唇边,眸中流光百转,媚意横生。
静纬着实有些姿色,又是正值豆蔻,便得了大主顾的赏识,似乎锦绣前程已然放在眼前,从来不把楼中姐妹放在眼里。
却没想到她有胆子欺到我头上……
“你想要花钿?”
我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另外一只手迅速抓过墙角燃着的龙涎香,猛地按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