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她红色的身影越来越远,慢慢升起一层浓雾,红色变为浅红,消失不见。
他听见浓雾后响起清脆的歌谣:“山上雪皓皓,云间月皎洁,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博艺大喊她的名字,却什么都没有留下。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一副冷硬心肠,黑珠还在体内时,他不懂爱恨,无谓恐惧,人所有的种种情绪,他都不了解。
直到那一日,芳华坠落城下那一日,他才突然明白,即使黑珠还在,他对芳华还是不同的。
他不懂爱恨,对芳华却有诸多不一样的情绪:他总会有意无意地想起鸳鸯盖头下她倾城的脸,总会想起她颊边深深陷入的梨涡。
他厌烦,厌烦这些不一样的情绪。
所以,他更加想要去亲近紫月,而除了之前那些亲近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以为他爱着紫月,恨着芳华,却为何爱一个人这样容易,恨一个人这样难。
他知道芳华被绑走时勃然大怒,无论他是怎样恨着她,厌烦她,却不容别人去亵渎半分。
他自城下望向芳华,一身红衣惊艳无比,他看见她似豆子一般的泪珠坠下,她眼里的光是泪水燃亮的决绝。
他不知为何会心痛,那是从未有过的痛感,手随着痛感软下的那一刻,箭已直直向她射出。
他双脚还可走动时,总是要在她居住过的地方待上半日,想着平日的她是怎样在这四方的庭院里从天黑到天明。
他好像还能从她的桃木塌上闻到她身上浅浅的梅花味,他坐在桃花塌上,手里摸着大婚的喜服,他还没为她穿过。
现在他才知那是她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好像能从这些看到她生前对他满满的爱意。
可如今,她不在了,是他亲手把她射死。
在这样的梦境里,她终于踏着白雪来见他,却是诀别。
他听见有个声音轻轻唤他:“将军,将军,醒醒。”
他自梦中醒来,屋外是寒冷月色,紫月点起一盏灯,烛焰燃烧,在床帐上投下他的影子。
她是否也曾这样被噩梦惊醒,独自一人面对寒冷月色。
他不断地想她忍受过的孤独无助,这些念想反复折磨自己。可一切都是他促成的,千百次的悔意也换不回从头再来。
他冷峻的眉目在月色下更显苍白:“紫月,我说过了,黑珠已经取出,你不用再来我身边伺候。”
紫月双目含泪,娇小依人:“将军为何这么说,即使黑珠不在,紫月也愿用自己的一切来保护将军。”
他轻轻一笑,像是浓雾里冲出的阳光:“你忘了?芳华她吃味。”
紫月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泪水自眸子里滚滚流出。
那日终于有了明亮的阳光,勃勃生机,满目苍翠,太阳高高挂起,照在人身上浓浓的暖意,池中的鱼游来游去,似乎不知疲惫。
博艺命人给他穿上大婚的喜服,扶着床榻艰难地想要起身,却重重地摔在床榻上。
“将军,您的身体经不起这样啊。”
紫月站在一旁想要扶住博艺。他却倔强地自己起身,又重重摔在床榻上。
反反复复,他终于站了起来,走到窗前,未等扶住案几,便摔倒在地。
紫月慌忙扶起他。
博艺低低叹息,一大半的重量压在紫月的肩上:“扶我回塌。”
不过几步路,博艺已无法自行行走。
博艺半倚在塌上,喘息不止,费力抬起双手:“去把窗户打开。”
窗户被打开,一阵春风吹进内室,淡淡花香,鸟儿叽叽喳喳叫着。
那年,也是这样一个艳阳天,他自边疆赶回,迎娶芳华。博艺闭着眼回忆。
紫月离远看他,好像是睡熟了一般,走近一看,顿时双手颤抖,带有哭腔大喊:“来人啊,来人啊。”
博艺想说:“我太累了,我要去见她。”
却说不出口。
只听耳边有人喊:“将军逝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