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沅还记得。前夕,寅时,他在营帐中刚刚睡醒,就准备溜去西楚的营帐那边探望尚在养伤的云霖。怎知,这个时候丹雪那个小丫头竟跑来……
“当时,丹雪那小丫头带给本王一句话。”
拓跋沅轻声重复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合纵之事未成,其罪都该归于赵某人的身上,故而你活捉过后,不必留情。”
“赵某人?”
上官秋芙在其后嘿嘿一笑:“想不到云霖竟会在背后如此称呼你吧?赵小侯爷。”
元毓憋着一口闷气,死鸭子嘴硬道:“黄口白牙,一人之言,除非本小侯爷是傻子才会相信。”
拓跋沅又道:“不仅如此。丹雪那个丫头还交给本王一个封蜡的竹筒。里面有一封密信。”
边说边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安达,你比本王厉害,你就看看这个是不是云霖的亲笔。”
遂亲自到元毓面前,将那张纸展开,凑到元毓的眼皮底下。
白纸黑字,明明白白:食时,呼耶山顶,了望亭,活捉赵宸曜。
那字体犹如游龙惊鸿般随性洒脱,跟自己怀里的那封一模一样,真真切切是云霖的笔调。
拓跋沅道:“本王没有骗你吧。”
然事实就摆在面前,元毓仍在嘴硬:“信可以伪造。”
拓跋沅道:“信可以伪造,可印章呢?”
这封信的底下分明就有“楚皇六子衍亲王”的鲜红大印。元毓装瞎看不到。拓跋沅就好意提醒。
上官秋芙幸灾乐祸道:“说什么鹣鲽情深?哈哈,还真是天大的笑话。我家六表哥就算跟你成亲,那也不过一时兴起,图个新鲜好玩而已。衍王妃的尊位,就算空着,也轮不到你的头上来。”
元毓很想回:“就算轮不到我,还能轮到你?”
但是,一股腥甜忽然冲上喉头;遂拼命吞咽,顾不得顶嘴。
上官秋芙又道:“再说,我家六表哥志在天下,真不知道赵小侯爷有多大的脸皮,还敢给自己脸上贴那么多的金,觉得我家六表哥非你不可。”
她一口一声“我家六表哥”说得当真顺溜;惹得拓跋沅都不满地多看她两眼。
而这个时候,元毓终于把那口气给捋顺,登时恢复牙尖嘴利的状态:“你家六表哥是否志在天下,本小侯爷不清楚。本小侯爷就是知道他非我不可。否则,他怎么不亲自动手,还差你等小喽啰。”他哈哈笑一声:“说起来,他就是不忍心对付本小侯爷;说到底,他就是对本小侯爷还没有死心。”
果然,上官秋芙又被激怒:“赵宸曜,你还要不要点脸?”
元毓冷笑道:“脸皮这个东西,本小侯爷不仅有,而且大。就比你这种。根本没脸见人的丑八怪强多了。”他又提起这茬事,且那语调不仅无愧,还有些得意。上官秋芙还能不发飙?当即,随手薅起一把破剪子就朝元毓捅过去。得亏拓跋沅在就在旁边。否则元毓这一次当真得去见阎王。
拓跋沅道:“你冷静一些。而是关于宸曜的事情,云霖不是说了:不必留情。”
上官秋芙吼道:“那你如何处置他!”
拓跋沅道:“等他招供,自然按照溟国的律法处理。”
上官秋芙道:“那他要是不招供呢?”
拓跋沅微微一滞。那牢头是一个有眼力见的。立即殷切道:“放心吧。公主殿下。只要走进我这座牢狱,就没有不招供的犯人。”说着,还怕上官秋芙没有领会到,朝那边摆放各种刑具的桌台努努嘴。
上官秋芙这才稍微冷静一些:“很好。”又道:“赵小侯爷可是嘴臭的很,该用什么手段就用什么手段,不必对他客气。”
闻此言,在旁的拓跋沅动动嘴皮,但什么都没有说。
他总觉得元毓跟他结拜这一场,未曾有丝毫害他之心;
且元毓本就是苍国之人。故而,当细作当算有大义,当兄弟又有情谊。
如此,大义未失,情谊不假。元毓当是一条汉子。
遂就算其罪要砍头,也当是磊磊落落,不该屈打成招,受刑受辱。
但拓跋沅终究没有说出来。说起来,他还是怕这样说会扫上官秋芙的面子,到时她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故而,他思虑着等会儿出去,他再派人回来跟牢头交代一声。
谁知,刚出去牢狱,就被溟帝召出议事,这事儿就耽搁了。
谁知,就耽搁这一会儿,上官秋芙就折腾出花儿来;
谁知,就这么一个折腾,竟将元毓推倒万劫不复的境地……
细说起来,就在他两人离去过后,牢头就准备上手折腾元毓。其目的,无非就是让元毓签字认罪。怎知,刚刚举起鞭子,还是蘸好辣椒水的那种。元毓竟道:“不用你动手。你去把那状纸拿来,本小侯爷签就是了。”直把牢头郁闷的一愣一愣的。
牢头不满道:“您好歹也挣扎一下吧?”
元毓瞥他一眼:“本小侯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伤了西楚衍王,还能抵赖?”
牢头道:“您可以先说您是为争风吃醋。然后让本牢头随意打两下。您再认罪。现在这样做,真的,显得本牢头忒没有面子。”
元毓想想:“那你就随意打两下吧。”
牢头嘿嘿一笑。又挥起鞭子。但转念一想,还从未见过如此配合的刑犯,自己还用蘸辣椒水的鞭子打人显得自己不够地道。遂改换成普通的细鞭。如挠痒痒的在元毓身上舞两下。
就这么愉快地走一下过场。牢头有面子了。元毓画押了。就要送回牢房。
谁知,上官秋芙在这时竟带着七八个壮汉,浩浩荡荡地回来。
她瞧一眼元毓身上的伤,便不客气地唾牢头一口:“本宫就知道你忒么不知好歹,竟在哄本宫。”
说罢,也不待牢头解释,直接让那些壮汉把牢头一伙人给赶出去。
待清场完,她走到元毓的面前,拍着元毓的脸,笑道:“赵小侯爷,这次终于没有人阻拦本宫好好修理你了。”
元毓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那笑容实在瘆人的很。
上官秋芙朝后退一步:“你当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她对身后的壮汉道:“一起上,给本宫朝不生不死里弄。”……
如何才算不生不死?
待到七日后,少翊乔装来玉京城郊外接元毓的时候,他差点没吐出来。
这个时候的元毓,除了脸皮完整,身上竟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指甲全部被拔去;右腿和右胳膊软趴趴的,就像去骨的蛇皮,软趴趴的搭着。
而这些竟还不是最残忍的。
当少翊抱起昏迷着的元毓,不小心触碰一下他的双腿之间,竟然空荡荡的,毫无一物。少翊的脑子当时就炸掉,也变得空荡荡的,毫无一物。
封嘉道:“不止这些,还有内伤。先回去再说。”
少翊瞪他一眼:“你不是说,他绝不会有事?”
封嘉道:“事出意外。我没有想到那西苑帝女竟会如此仇恨宸曜。”
少翊将拳头捏得咔咔作响,从牙缝中挤出话来:“西苑帝女!”
随即道:“苍国未曾跟西苑结交。遂你去传本王令,凡拿下西苑帝女脑袋来苍的人,重重有赏。”说完,抱着元毓钻进马车。
就在这时,元毓忽然转醒,口齿不清道:“……我好像听见箫声。”
少翊看一眼窗外飘舞着的雪。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遂轻声道:“你听错了。”当即关下窗,将所有声音都屏蔽在外……
——第三部.玉京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