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牢房就是全封闭的结构。没有窗户,没有多余进出的门。每个牢室相间的墙壁上都挂着一盏油灯,只要人走过的时候,油灯就会跟着摇摇曳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又似有鬼影幢幢,阴森恐怖。
走过去的每间牢室都很暗。看不清楚里面究竟有没有人。
但整个空间中都充斥着、能熏出眼泪来的味道。那是一股子人类排泄物沉淀过后,混合着各种血泪汗,各种腐肉爬虫交集的味道。不用看。就是闻闻就足以令人作呕。
元毓甫被关进来,全身就长满红疹子,这一次连脸上都是,还发起高烧来。
故而,还没受刑,就先把施刑的人给吓一跳。
那牢头是个人精。大约从前知道点赵小侯爷跟自家殿下是结拜兄弟的关系。遂发现情况过后,第一时间跑去跟拓跋沅汇报,且还小心翼翼地问:“殿下究竟想如何处理他?”
拓跋沅反问:“对付细作,还能有什么样的处理?”
牢头秒懂。回去过后就提审尚在发烧的元毓。那绳子、刀具、火盆、火钳、水盆等刑具准备的要多充足就有多充足。待把迷迷糊糊的元毓五花大绑在行刑台上,挑好一根鞭子,蘸辣椒水,正要挥到元毓的身上。这时,拓跋沅竟带着一个蒙着黑色面纱的女人亲临牢房。
“哎哟,十四王爷,您不是说一切都交给属下的嘛?”
牢头收好鞭子,一边殷切地招呼着,一边呵斥着小吏们抬来两张干净的凳子。
拓跋沅坐下,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想问他一些问题。”
那位蒙着黑纱的女人却没有坐。且美目盯着元毓,眼神就似一头饿狼。
自然,说出来的话也不会太客气:“赵元毓,真没有想到,你也会有落在我手中的一天。”
是西苑帝女、上官秋芙的声音。
元毓撩起沉重的脸皮,嘿嘿一笑:“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就任你等恶犬去河西狂吠吧。”停顿一下,他在享受磨牙的声音,过后笑得越发张狂:“就是不知道公主殿下那漂亮的脸蛋留疤没有。欸,都不敢以真面目见人,想来是本小侯爷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
上官秋芙立时抓起火钳,冲着元毓而去。
拓跋沅腾地站起来,没有来得及拦住;就眼睁睁看着元毓胸口的衣服焦黑一片,而那处也在滋滋冒着白烟。立时,牢狱中还盈满一股烤肉焦香的味道。拓跋沅讷讷坐回去,到此时他有些后悔带上官秋芙过来。
而元毓已经疼得五官变形,冷汗直冒。
但他依旧嘴巴不饶人:“呵。怎么了?恼羞成怒了?呵。就你现在这个模样,云霖还会看你一眼?”
被他这么一激,上官秋芙完全失去理智,她尖叫一声,火钳对准元毓的脸。
还好拓跋沅及时抓住她的手腕。而这个时候,那火钳离元毓的脸颊甚至不到一指。
遂上官秋芙没有得逞,哇哇大叫,貌状就是泼妇:“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拓跋沅道:“冷静一点。就算你伤他,也挽回不了云霖,不如想想怎么把坏事变好。”
上官秋芙扭头,癫狂地指着自己的面纱:“你说说看。就这样。如何把坏事变好?”
拓跋沅道:“如何做本王也没想到。总之,你先冷静,让本王问问他一些事情。”
言毕,他拧着上官秋芙回去,强行摁在凳子上;而自己则坐到上官秋芙的旁边。他看看摆在面前那些发乌的刑具,瘪瘪嘴,又抬眼看着此时已经狼狈不堪、但眼神依然犀利的元毓。
真不愧是自己的安达。算是条汉子。
拓跋沅长叹一声:“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是细作。”
元毓冷笑道:“以你的智商,没有想到也很正常。”
由他这么说,拓跋沅竟也不恼,只自顾自往下说:“我更没有想到,你连衍王也能骗过。”
元毓挑眉:“我哪有本事骗过他?只是他不想拆穿我。”
拓跋沅微微一愣:“他不想拆穿你?他一早就知道?”
元毓粲然一笑。身处歹势,依旧“正宫”的气场:“他一直都是这样。恨不得把所有的事情扛下来,绝不让本小侯爷受到一点点伤害。”他看着对面那两位的脸色都不大好看,顿时觉得自己这点皮肉之苦算得了什么,惟有“言语之刺,挖心之痛”,才是最最伤人的。遂他微微侧头,面对上官秋芙,轻声道:“你可知云霖那句‘使君有妇,罗敷有夫’是何意?”
上官秋芙不由坐直一些。
元毓舔舔干涸的嘴皮,慢慢道:“使君有妇,罗敷有夫,不就是说他已经成亲。”
拓跋沅微微一震。他想起云霖说过:“正所谓‘糟糠之妻不下堂’。吾妻甚好,自然就没有另娶他人的道理。”不由脱口而出:“十万沼泽森林?”
元毓笑道:“不错。正是本小侯爷陪他进去,又陪他回来。”
上官秋芙按赖不住,尖声追问:“那他究竟和谁成亲了?”
元毓挑挑眉:“你说呢?”不言而喻。上官秋芙站起来:“不可能。他怎么可能跟一个男人成亲?怎么可能冒天下之大不违?”元毓笑道:“如何不能?云难道会是那种被教条束缚的人?云难道不是那种想做什么就一定能做成什么的人?他和本小侯爷成亲,天地为证,日月为鉴,采纳问名,六礼俱全,三拜九叩,一点不差。故而,本小侯爷不写休书,他此生都得是本小侯爷的人。所以……”故意顿一顿,他欣赏着面前那两只“呆鸡”的表情,半晌后,言笑晏晏道:“他顺着本小侯爷还来不及,怎会拆穿?”
困境竟逆转成主场。赵小侯爷素来如此,一旦得意,必将忘性。
而忘性过后往往就容易被别人反将一军。
赵小侯爷到此时还不懂收敛的道理。遂他很快就受到致命的一击。拓跋沅长叹一声:“安达,你这是何必?”元毓不明所以,但是挑挑眉,一副不屑一顾的模样。拓跋沅在这时又轻声问道:“你知道是谁来告诉我,你会出现在呼耶山顶的了望亭?”
元毓心中一凉,默不作声。
就听拓跋沅缓缓地道出一个名字来:“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