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娟儿回来,目光在他们三人身上游离——晋王殿下依然是冷浸溶溶月,簌夫人依然是如花隔云端,那个小宦官依然是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什么变化都没有。除了熏炉中腾起的香味浓郁了一些……娟儿狐疑地看向熏炉。她忽然间想起刚才晋王殿下给簌夫人献药的事情,事出异常必有妖,恐怕事情有诈。
就在她要做出反应的瞬间,元毓一个起身,直接一掌劈在她的后颈。娟儿直接晕死过去。
到此时,元毓紧绷的神经才得以松懈。他用拇指刮刮鼻子,不无得意地冲云霖道:“看吧。之前就跟你说过,做那些花里胡哨弯弯绕绕的事情有屁用,关键时刻还不如我一掌直接。”
云霖看看他,又看看躺地上的娟儿,无奈地揉揉额头。
还好簌夫人明察秋毫,替云霖解围道:“楼公子做事一向滴水不漏。娟儿看似文弱,实则是个高手;如若不能一招制服,只怕我等现在就要跪到轩辕淦面前去认罪了。”
“什么滴水不漏啊?还不是被她发现破绽。”
但元毓不知为何,只敢嘟囔这一句。他坐回云霖身旁。既没有赵小侯爷的浑,也没有鸾镜公子的冷,乖顺地就像另外一个人。
簌夫人浅笑道:“这些事情的确不似楼公子的做派。就如李鬼遇李逵,这一次,楼公子的布局从一开始就是漏洞百出,当真叫人怀疑。”说话间,她翘着尾指,将落下来的一缕青丝重新绾在耳后,摆出来的姿态,仿若就是在与两个孩子话话家常。
云霖拱手道:“簌夫人洞若观火,云霖好生佩服。”
簌夫人笑道:“明人不打暗语。你们究竟为何而来,不若明说。”
云霖点点头,就将元毓朝前推:“您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冒充晋王。然此事乃不得不为之。他是我在苍国游历的时候结识的一位朋友。至于他的身世,我想还是由他亲自来告诉您更为适宜。”
登时,元毓就紧张地坐直一些,双拳握起,又放,又握,反反复复,大约过去半盏茶的时间,他才仿若镇定一些,娓娓道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这个故事还是我的父亲,哦,不,应该是养父告诉我的。大约十六年前,越国发生政变,有一位嬷嬷冒死将我带出越国,送到他的手中。当时,我身上裹着金色的襁褓,其内还用金线绣着一个‘昱’字。”做戏做全套。元毓还真从怀中掏出那块金色襁褓来……
当然,这是鸾镜给的。
就在清晨,即将出发的时候,他们三人才聚在一块讨论行事的细节。说到一半,元毓就打量着始终蒙着面纱的鸾镜公子,忽然觉得自己也就眼睛和他相似,至于面纱下面的容貌,或许根本没有半点相似。
到底被云霖唤作“天下第一美”的人是鸾镜公子,不是他。
元毓摸摸自己的脸皮,有些丧气道:“簌夫人又不会是傻子。将一个莫须有的人物安在我的头上,仅是耍嘴皮子,怎么可能?”
鸾镜冷冷道:“轩辕昱不是莫须有的人物;他是我的孪生哥哥,只不过……”
到此处,他身上的冷意悄然褪去,竟有些伤感,但他没有将话挑明。只是取出一块金色的襁褓出来:“这个……到时候你拿给母亲看,她自然就会明白。”
元毓狐疑接过:“就这么简单?”
鸾镜摇摇头:“你还需这样说……”
“神州至美,镜鸾沉彩;盛世容颜,稽颡膜拜;紫凤出世,再无垂爱。”
“在我的锁骨下方还有一块赤红胎记,便若紫凤在腾空而起。”
元毓边重复着鸾镜公子教过的话,边轻轻扯开自己的衣襟。
在他的左锁骨之下,果然有一只青紫色的凤凰,似腾空而去,展翅翱翔。
那边,簌夫人望过去。须臾间,就仿若被人施加定身术一般。她一动不动,就连呼吸都暂停。元毓被她盯得头皮发麻,生怕被看出这是照着青玄真人额头的紫凤印记画上去的,遂赶忙收拢衣服。谁知,刚一动作,就被簌夫人唤住:“别动。”
簌夫人伸出手,长长的指甲轻轻刮过那处“胎记”,自言自语道:“跟当年的好像。”
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赵小侯爷,此时也被吓得手脚冰冷。他朝后缩缩。未曾想,云霖竟在其身后,悄悄用肘将他顶住。一时间,进退不得。元毓差一点就要大叫出声。幸好这个时候,簌夫人神色一变,似乎想起什么,忽然就将手缩回去,又端坐如初:“你……掀开面纱给我看看。”
也在这个瞬间,抵在元毓腰间的手肘忽然撤去力道。元毓回头。就见云霖轻轻点点头。
但元毓并没有立时按照他的指示行动,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云霖:面前的这个人是李鬼还是李逵?究竟与自己是同舟共济,还是同床异梦?
他说过不想插手少翊的事情,为何到了盛京又要亲力亲为?
他究竟有何目的?
“只为宸曜。”
此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还是说只是一个借口,糊弄顾照棠和自己的?
想到这些,元毓就觉得云霖也不得不防,毕竟他是西楚六皇子,他野心勃勃,他也想一统天下。但是,就算此时上到贼船,也断然没有中途逃跑的道理,且守着青山在,就不怕没柴烧。
元毓想到这点,遂冲着云霖嫣然一笑。随即回过身去,将面纱一扯,朝外一抛:
其动作潇洒恣意到极致;
其笑容桀骜不驯到极致;
其面容箫疏轩举到极致。
那便是尘世间最极致的繁华,若赤英霞烂烂,若绛点灯煌煌,如临水照花,如斯美好。
连簌夫人也不由一愣,喉头连连哽咽数次,方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像……像极我的父亲……”她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泪水就像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落在她的手背上。
见此状况,元毓心中莫名一紧,甚至有点想冲过去安抚这个女人。
好几次都伸出手来,但最后只抬起摸摸自己的脸皮。没有任何妆容在脸上。
他是以真面目来糊弄簌夫人的。但是,簌夫人的表现太过于激烈——若非自己跟父母家人的感情深厚,元毓差点就以为自己真是轩辕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