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界限游荡者
两小时之前,三叶号。
祝盒从格兰特的身边走过,爬上了舱房里的那个单人床,闭上了眼睛,格兰特瞥了他一眼,就继续把思绪沉浸在纸笔文字勾勒出的过往当中了。
直到一丝微不可查的空间波动传来,格兰特猛的抬起头,看见床榻上还带有余温的凹陷当中空无一人。他嘴角勾勒出一丝浅浅的笑意,《概念全书》浮现在他的手上,羽毛笔在其中的某一页清点,他的身影也消失在了三叶号的舱房里。
上钩了……
……
界限原点。
这里,是空间之极,是空间这一概念的终极体现,就像光阴长河之于时间,死亡殿堂之于死亡,生命树之于生命那样。一切空间,最终都将收敛到这一原点,这里是一个点,也是一个世界——因为世界上的任何一点,都与界限原点“一一对应”着。
此时此刻,在界限原点之中,站着两个“人”。
是的,这两个姑且被称之为人的家伙正站在一个零维的“点”上,这在科学上显然是不可能的,但在神学上却是可以理解的,因为这二者早已超过了能够用维度去描述或限制的范围,只有一个字能够描述祂们的存在形态,那就是“神”。
尽管,这二者中属于不速之客的那个至今依然在坚称自己是人类。
界限原点的“中心”,一个紧闭双眼的青年缓缓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他抬起自己的左手,一块形似二阶魔方的银色立方体在他的手掌上方悬浮,并以一个微弱的速度缓慢地进行着自转。
这个“二阶魔方”的每一个小面都映照出世界上不同角落的景象,同一个时刻,就有二十四个地方的场景呈现在它的表面,每过大概两三秒,这些景象就又会切换到别的地方。
界限游荡者抬起原本低垂的头颅,看着自己手中的立方体,随着祂心念一动,这块立方体上显示的画面一齐切换到了格兰特的身上,二十四个小画面从上下左右前后内外几乎全无死角地观察着站在界限原点里的格兰特·米沙埃尔·奥维德。
“你……是谁?”祂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为什么你的身上会有祂的气息?”
“虽然我知道你看得见我……”格兰特的声音也悠悠地响起,“但你难道不能面对我说话吗?”
界限游荡者似乎是没有想到格兰特会这样回应祂,祂“卡顿”了半秒钟,才缓缓转过了身子,面对着格兰特的方向——但祂的眼睛还是盯着手上的立方体,通过这个立方体看着明明就在眼前的格兰特。
“‘空间’于我而言并无意义,但如果你一定要我毫无意义地转过身来,我也并不介意迁就你们这些困于微末之事的渺小人类。”界限游荡者的声音平静如水,“现在,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很简单,”格兰特痛快地说,“因为我就是祂。”
“你在说谎,”界限游荡者毫不留情地戳破了格兰特的谎言,“如果你真的已经成为了祂,现在的纷争早就已经尘埃落定了——更何况,祂根本不会站在我的面前这样与我对话。”
“行吧……”格兰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你们都是听到祂的名号就会惊慌失措的家伙呢,但现在看来你们还有点智力,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啊。如你所见,我的确还不是祂,我只是一个吞下了祂带来的绝大部分污染的‘僭越者’罢了,最多有些时候会搞不清楚我到底是自己还是祂而已。”
“你觉得,凭你一个僭越者,能够拦得住我这位真神吗?”
格兰特掏出他那本《概念全书》,右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羽毛笔,不过并没有在书上写什么,只是伸出羽毛笔指向界限游荡者:“我这个僭越者有几斤几两,你看一看这本书就知道了。至于你——如果是一位最佳状态的真神,我恐怕最多只有保命逃遁的能力,但以我现在的实力要应付一位命悬一线、苟延残喘的真神,已经绰绰有余了。
“更何况……”格兰特意有所指地环顾着这片名为界限原点的空间,“我真的有必要‘拦下’你吗?如果你有能力离开界限原点,你现在根本不会在这里,不是吗?我要做的,只是不让你的影响通过界限原点的空间映射进入现实罢了。”
“关于那场战争……你都知道什么?”
格兰特摇了摇羽毛笔,轻轻笑道:“我所承受的,可不只有祂带来的污染。祂所知道的,我全都知道,而祂所不知道的那些……经过这么几千年,我也已经有所猜测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促成祂的回归?你应该知道,你们的神权和神位是怎么来的,你以为现在投诚于祂,祂就会放过你们吗?”
“我不是在投诚于谁,更不是在祈求谁的原谅,我只是在寻求一个答案。倒计时结束之后,这个世界将会如何,我将会如何,比起最终极的答案,都不重要。”
“你……是个疯子。”
“多谢夸奖。”格兰特躬身优雅地行了一礼,“那么现在,能把我们一点也不可爱的候选人还给我了吗?反正你现在也无法从我手底下解决掉他,干脆一点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界限游荡者默默把身子又转过去了,用后背对着格兰特:“很遗憾,已经来不及了——光阴摆渡人已经动手了,在你找到他之前,他就会因为时光流逝而死了。”
格兰特听了这话,却并不着急,只是轻笑了两声:“你说谎的本事也并不怎么样啊,光阴摆渡人是不会出手的,至少现在是不会出手的。祂能纵观过去、现在和未来,也就能看到贯穿整条光阴长河的必然。那位候选人终将成神,无论你们做什么都只是徒劳,祂必然不会轻举妄动的——如果一定要垂死挣扎,祂也肯定会选择时序最为混乱的时刻,现在对祂来说并不是一个良好的出手时机。”
“你怎么敢确定,我们一定冷静理智到必然做出最优的选择?如果光阴摆渡人今天真的来了,你又作何打算?”
“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真刀真枪地手上过吧。”格兰特语气轻松,“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找不到他吧?你以为……让你发现我们的空间跳跃波动,是谁放出来的?‘靠空间加密能避免被一位执掌并完全控制空间权柄的神明发现’,只有外行才会有这种想法,而不巧……”他敲了敲《概念》的封面,“我在任何领域上,都至少能算半个内行。”
界限游荡者意识到了什么,他手上立方体显示的场景开始飞速变换,每秒都有上千个场景在立方体的各个面上闪现,几秒钟之后,安格洛夫的场景出现在立方体的二十四个面上。
界限游荡者抬起头,看向格兰特:“你就是算计着要我带他去安格洛夫……”
格兰特得意地一笑:“我就知道你们这些真神不喜欢动脑子——不过对于两千多年不曾叩问世事的神明来说,我也不能指望你们多有脑子——作为执掌空间的神明,你甚至不知道如何计算异度空间的运行规律,自然也不会知道在那个时候恰好与主物质世界相邻的异度空间只有安格洛夫。顺带一提,异度空间运行公式是我家猫在五百多年前提出的。”
对于格兰特来说,只要算准了界限游荡者动手需要积蓄多少力量,就很容易反推出在何时泄露空间波动可以让安格洛夫异度空间刚好运转到他需要的位置,好让界限游荡者只能把祝盒挪移到那唯一的一个距离刚好的异度空间里。
从一开始,他选择带着祝盒沿赛尔瑞恩河顺流而下进入碎林王国,就是存了借界限游荡者之力带祝盒进入安格洛夫的心思!
“那又如何呢?”界限游荡者满不在乎地说,“即使你知道了安格洛夫异度空间的所在,也知道他就在安格洛夫,不借助空间权柄的力量,你也无法赶到安格洛夫。就算光阴摆渡人不会动手,他也会因时间的自然流逝而老死在那个无人问津的地方,这个世界的空间权柄已经牢牢攥在了我的手上,就算他能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异度空间成神,也绝无可能离开那里。”
“你的算盘打得的确是不错,”格兰特“赞许”地点了点头,“如果没有我的话,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让你给得逞了。但你这套计划是不可能成功的,因为这个计划的前提和最初的步骤就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漏洞。”
格兰特悠然自得地抬起羽毛笔指向界限游荡者:“你要把祝盒扔到安格洛夫去——尽管严谨来说,你并没有打算把安格洛夫展示给他——就必然会在你、他和安格洛夫之间建立某种联系,只有通过这个联系,才能传递你的‘影响’。顺便再提一句,这种在你的时代无人提出的理论如今被称为‘真理之线’,是由某位无论作为皇帝还是神明都不太靠谱的家伙提出的。
“联系,就是漏洞。你应该明白了吧?与你和他建立了联系的安格洛夫,在我眼中已经不再隐蔽了。”
界限游荡者的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彩,一秒钟之后,他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丁点状似人类的表情——一定要说的话,那大概是一点惊愕混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被人给耍了的愤怒。
“你不是本体。”祂语气肯定地说。
“答对喽~”格兰特得意地让羽毛笔在指尖转了一圈,“可惜现在才意识到已经太迟了,在我跟你谈论我到底有没有能力拦下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捕捉到了你与安格洛夫之间的联系;而在你谈起那场战争的时候,我的本体已经完成了概念化并顺着这份联系往安格洛夫而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只是留下来的一具化身罢了。”
说完,格兰特矫揉造作地掏出一枚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到了现在……我应该已经在通过这份联系的漏洞穿透安格洛夫异度空间的界壁,就快到达了吧?”
“很好,”界限游荡者收起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一脸漠然地望着格兰特,“你做得很好,这一局是我输了。”
“我可不是在跟你下棋,所以别说这局那局的了。”格兰特把羽毛笔插回口袋,“不过,不管我们究竟是在做什么,我都由衷地希望不要再有下一局了——我之所以现在还没走,就是为了提醒你,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死中求生不管在任何语境下恐怕都不能算作无用功吧?”
“在我看来,你们在做的可不能称为求生,说是寻死还差不多。”格兰特双手把《概念》抱在胸前,“我已经说了,你们也很容易想到——不然你就不会把他流放到异度空间,而是直接动手杀他了——他是必然成神的,即使杀了他也无济于事。那么你认为,我是像你们一样闲得蛋疼才本体出动保护一个是死是活都无所谓的候选人的吗?”
界限游荡者脸上的神情变幻了几下,格兰特知道他已经想明白了其中关键,收起《概念》,走到祂背后拍了拍祂的肩膀——界限游荡者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等格兰特把手拿开才重新放松下来——但不管怎么样,祂还是接下了格兰特的“问候”。
“你看——我们未必就是敌人,对吧?”格兰特“和善”地笑着,“那么……就麻烦你把这件事转告给其他人……不对,是转告给其他神明了,我可不希望在‘保送’他成神的路上,再次遭到来自你们的阻挠,可以吗?”
界限游荡者没有用语言回答格兰特,而格兰特也并未耐心地等着祂进行回应,只是轻轻地笑了一声,然后转过身挥了挥手,这具化身的身影就消失在了界限原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