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两难抉择与暴风雪山庄
此时距离祝盒等人进入心境回廊已经过去了两天,距离三天的时间限制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
祝盒看着眼前详实厚重的观察资料,虽然心中有一些不安,还有隐约的来源不明的怪异感受,但他决定相信自己几十个小时观察的结果,相信自己的判断。
祝盒将视角拉进,几乎是“脸贴脸”地注视着(90,100)房间里的那个人,那人依然无知无觉地在纸上进行着“布置”,全然没有发现有一道近在咫尺的目光正凝视着他。
就是他了……
祝盒这个人虽然在选择上经常会犹豫不决,但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再想着要更改了——这是自学生时代养成的习惯,因为根据祝盒的经验,只要自己在考试的时候怀疑某一道选择题是不是做错了,然后改成另一个答案,那十之八九都是从原本正确的答案改成错误的。
能真的把原本做错的题改对,这样的奇迹可能一年也出现不了一次。
所以后来,只要不是确实发现之前做错了,而是在两个或几个选项之间犹豫不决,祝盒只要选定了一个作为答案就不会再改了。
看了一会儿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规划的“自己”,祝盒心念一动,就要将他选中。
……
稍早一段时间,心境回廊的走廊上。
画着圆圈的那扇门被从内部推开,阿列埃·佩雷格里尼从门的里面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上和身上都沾着薄薄的一层雪花,这层雪花在温暖的回廊之中很快消融,变成水珠顺着他的发梢和衣角滴落到回廊的地毯上。
阿列埃用手背抹了抹脸颊,对着微弱的烛火不出意料地看见手背上除了水迹还有深浅不一的血迹。他从空间道具中掏出手帕,仔细地擦掉脸上沾染的血液。
不过,脸上手上的血迹虽然容易处理,衣服上的血液要处理起来就有些困难了。
阿列埃抖了抖自己的衣袍,感觉至少比平时沉了两倍还多,衣服下摆几乎完全被鲜血浸透,还在向下滴着血液和雪水的混合液体。
“在禁用道具和魔法的情况下连杀那么多人还是有点困难啊……”
听阿列埃所说的话,他参加的好像不是心境回廊这样的心灵试炼,而是屠戮战场之类的杀伐试炼。
他没有多做感慨,只是脱下几乎完全湿透的外衣,放进空间道具,只穿着衬衣坐在了走廊的地毯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心境回廊对于精神力的提升并不是一个一蹴而就的过程,并不是说完成试炼内容之后“刷”的一下子精神力就上来了。它只是提供一个提升精神力的契机,能够从这种契机中领悟到什么东西,能够通过领悟到的东西解开多少精神的枷锁从而解放多少精神力是以后的事情了。
阿列埃刚从试炼中离开,关于试炼内容的记忆还十分清晰,他也隐约触及到了一点试炼的“中心思想”,正是巩固这种体味的最佳时机。
所以他立刻沉浸到自己的思绪当中,开始回忆试炼中的种种细节,也开始回忆自己在试炼中所做出的种种选择,以及做出选择的时候自己的想法和心境。
阿列埃并没有回味太久,因没过几分钟他就听见另一扇门开启的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发现是那位来自时银王国的男性精灵卡列莫尔·阿若提克从画着“Y”的那扇门里走了出来。
卡列莫尔那边的状况似乎比阿列埃那边的状况文明了许多,至少比起状若修罗的阿列埃,卡列莫尔的身上一滴血迹也没有,他只是满头大汗,无论精神还是身体都十分疲惫,而且身上沾满了机械的味道。
卡列莫尔曾经做过学院城公共治安司的机械顾问——当然是为了赚取学分,因此曾经跟阿列埃打过不短的一段时间交道。两人虽然算不得好友,但也相互熟识,故而互相打了个招呼。
卡列莫尔先初步回想了一会儿自己的经历,心中隐约有了一些感悟,然后走到阿列埃跟前,说:“阿列埃,感觉怎么样?要不要交流一下?”
通过试炼的人相互交流试炼内容和体会也是心境回廊的传统项目,虽然感悟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经历不如分析自身的经历,但这二者也不是不能共同存在的——鱼和熊掌可以兼得的话,干嘛非要去选一个呢?
阿列埃自然没有拒绝这种传统的理由,他点了点头,因为是卡列莫尔先提出的,所以自然由他先说。
“我遇到的试炼名字是‘两难抉择’,有一列蒸汽列车将要经过一个岔路口,列车当前行驶的轨道上被绑了五个人,另一条轨道上则被绑了一个人。我可以操纵道岔选择让列车是否变轨——如果变轨的话会撞死本来应该不会死的那个人,让那五个人得救;不变轨的话就是那五个人死掉,那一个人得救。”
阿列埃安静地听着卡列莫尔的叙述,他知道这个试炼肯定不止如此,不然只是做一个选择而已,怎么可能用两天时间呢?
“第一次,我选择扳动道岔,让列车变轨,撞死那一个人让五个人得救。然后我眼睁睁地看着列车碾过了那一个人的身躯,把他化成血肉的泡沫。在列车通过岔路之后,我眼前的景象又被重置了,还是六个人和一列车,还是那条岔路。我当时想着换一个选择,就坐视列车从五个人身上碾压过去,但最后这一切还是被重置了,我依然没有完成试炼。”
阿列埃稍作思索:“因为这两个选择都没有做到让你心甘情愿。”
卡列莫尔嘴巴微张,随后苦笑:“我用了两个小时才想明白的事情,你二十秒就想出来了。”他点了点头,“是的,这个两难抉择的关键不在于我认为怎样做是对的,而在于我是否甘心止步于此——我想恐怕没人面对这样的情况能够心甘情愿地看着一个或者五个人去死。”
“人总是想要两全其美的。”阿列埃说,“然后你做了什么?”
既然卡列莫尔能从试炼中离开,就说明他最后肯定是找到了两全其美的方法。
“然后——你是知道的,我父亲是机械教会的一位‘匠人’,换算到你们这边的光明教会大概是主教级别吧,我以后回时银王国也想要往教会发展,所以我对于各种机械还是比较熟悉的。
“虽然试炼的时候被限制了技能和道具,但是我还有双手。我爬上那列行驶着的蒸汽列车,搞清楚了它的结构,然后拆掉了一些东西做了个简单的炸弹,把列车在岔路之前炸得脱轨了——所幸试炼没有给列车安排乘客和驾驶员,不然我也想不出该如何做到完美了。”
虽然卡列莫尔说的轻巧,但阿列埃想也知道其中的困难重重。列车驶来就算往多了说能有五分钟吗?要在一次五分钟之内完成这一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卡列莫尔必然是在多次循环中逐渐吃透了列车的结构,然后才能在时限之内拆下合适的零部件制造炸弹。
甚至于,即使做出了炸弹,也需要经过很多次的循环才能确定最佳的引爆位置和时间,稍有偏差就是让被绑在轨道上的六个人被炸死或者被脱轨的列车砸死的结果。
阿列埃心算了一下,以五分钟一次循环来记,结合卡列莫尔说自己过了两个小时才想到问题的关键,那他也经历了足足五百五十多次循环才最终成功!
试炼的关键在于“两难”与“两全”么……
阿列埃闭目沉思,似乎是从卡列莫尔讲述的经历中得到了什么感悟,正在解析、消化那种隐约的感受,让它变得更加有理可依、有迹可循。
过了一会儿,阿列埃睁开眼睛,开始讲述自己经历的试炼。
“那个试炼的主题名叫‘暴风雪山庄’,我和另外十二个人被困在一座山顶庄园里,庄园被暴风雪封锁,相当于营造了一个封闭的环境。而我在一进入试炼就自然而然地知晓了试炼的内容,我要‘找到凶手’。
“除了我之外,来到这座山庄的十二个人似乎各有原因,我们被困在了这座暴风雪山庄之中。在第一天——试炼里,以四个小时为一天,两小时白天,两小时夜晚——还是各自安好,除了庄园的物资储备有些不足,让大家有点紧张和不安之外,没有发生任何异常的事情。
“第二天一早,一具尸体在庄园的酒窖里被发现,死者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性,被人用餐刀一刀封喉。刀上没有指纹,也没有发现其他线索,在无法使用技能和道具的情况下,我也没能第一时间发现真凶。
“其他人的反应还是比较冷静的,并没有太过惶惶不安的表现,我询问了山庄里的所有人,虽然找到了几个有些可疑的目标,但并不能十分肯定。
“第三天早上,第二具尸体在餐厅被发现,这次的死者死状极惨,被乱刀分尸,光是大块的就有十多块。”
听到这里,卡列莫尔笑了笑:“还真是符合你这位治安司司长身份的试炼,看来你这辈子是跟凶杀案干上了。”
阿列埃不置可否地说:“或许正是因为我总在处理这些案子,所以才在心境回廊里‘映射’出了这样的试炼。”
他接着说道:“接着第二起案子,我在心里确定了一个最可疑的人选,并且在第三天晚上一直盯着他的行动,确保他没有机会再度杀人,或者即使他再杀人也会被我直接目击。
“我以为到了这里真相已经揭开的差不多了,但是——在窗户被猛烈的暴风雪击碎的时候,我只是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了不到十秒钟,就发现……”
“又有人被杀了?”卡列莫尔做出了一个合理的猜测。
“是的,但是……被杀的正是我之前认为是凶手的那个人,他腹部连中十刀,其中四刀命中要害之处,我看见他的时候他还没有死透,但只来得及给我留下一个惊恐的眼神就断气了。”
卡列莫尔半张着嘴,“要是我遇上你这种试炼……怕是一辈子也别想从里面出来了。然后呢?”
“然后我的猜测被推翻了,我只能从头开始寻找凶手。不过好在有人提供了一个关键的线索,”说到这里,阿列埃停顿了一下,“到目前为止的三位的死者,他们的死状都与他们自身过去的一些经历有关。”
卡列莫尔没有说话,不过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对于“暴风雪山庄”试炼的真相十分好奇。
“第一位死者,他曾经在入室盗窃的时候被户主发现,然后一不做二不休,将户主一家割喉,席卷了财物逃窜到其他城市;第二位死者,他曾经因为被退婚,将未婚妻于家中残忍杀害,乱刀分尸;第三位死者,他抢劫他人财物,遭到对方反抗,于是向对方连捅十刀,将其杀害。”
卡列莫尔:“这是……等效报复。”
“是的,”阿列埃点点头,“这些死者被人‘以牙还牙’了。而事情还不止如此,经过交谈,我发现这座山庄中的其他所有人都是身上背着一条或者更多人命的凶恶之徒,此后的几天里,这些人一个接一个的死于等效报复。
“而且到了第六天,山庄里的食物和水已经逐渐见底,人与人之间的口角和争执越来越多,甚至已经有人出现行凶的意图和行动——只是被其他人拦下来了。
“这个时候,我还没想明白进行报复的究竟是什么人。我也检查了山庄的里里外外,发现除了我们十三个人以外没有任何人在这里,凶手必然是我们中的一个。”
卡列莫尔眉头微蹙,显然是没能想明白试炼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第七天,我转换了思路,开始思索‘谁有动机进行等效报复’,然后发现了一个虽然有些难以置信,但在心境回廊里出现并不让人意外的答案。
“这里的所有人此前都没有什么矛盾,他们犯下的案子彼此之间也并不相关。虽然有几个人事先认识,但他们的关系也仅限于认识,既无仇也无怨,没有足以产生杀人动机的矛盾。
“那么,在场的十三个人里面,谁会有动机进行报复?”
阿列埃抬起头,看着卡列莫尔,他的眼睛里蕴含着一种冰冷无情的快意。
“唯一有动机的人,是我。”
卡列莫尔只觉得自己心神震颤,久久未能成言。
良久之后,他才开口:“这是你的‘正义’,对吗?”
阿列埃点了点头:“我无法容忍这样的人能够逍遥法外,这就是我的正义,我的动机。试炼里的夜晚让我知晓真相,白天则抹去这份经历和记忆。凶手是我,这就是我的试炼的答案。”
卡列莫尔没有与阿列埃就“正义”、“法律”、“形式正义”、“结果正义”等概念和观点进行辩论,因为早在他们短暂共事的那段时间里,他们之间就已经进行了不止一次点到为止的讨论,知晓对方并不需要自己来“说服”。
卡列莫尔靠在墙边,正欲分析阿列埃经历中蕴藏的“心境”,就见眼前的一扇画着仿佛是胡乱点上去的小点的门从内部被人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