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我
“记忆和观点方面的分辨工作差不多完成了……”
看着眼前厚厚的一叠记录,祝盒心中发出了感慨。说实话,他觉得“万我之一”这个试炼只要找到方法、让目标不要乱跑,就并不是特别困难,最多就是有点费时和费脑。
毕竟要记录并整合一万人的种种行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甚至于如果把所有选择整理汇总到一起就会发现,这一万个人没有哪个面对种种情形会做出与其他人完全一样的反应。
就像他们所在的房间一样,每个房间都与其他99个房间在同一行或同一列,但没有哪两个房间同时位于同一行和同一列的。
他们的选择也是如此,面对一个事件,很多人做出了大体一致的选择;对另一个事件,也有很多雷同的选择……但事件多了就会发现,没有哪两份答卷是从头到脚完全相同的,总归会在一些事件上的选择存在着差异。
经过了“记忆”和“观点”两道大筛,祝盒已经排除了不少人的可能性,因为这些人面对一些情境做出了他完全不可能做出的选择,这一部分人所在的房间被祝盒用黑色做了标记,以示排除。
还有一些人被祝盒认为是自己的可能性很低,他们大多没选出违背祝盒底线的选项,但在很多选择上都跟祝盒本人的选择存在不小的差异,所以祝盒认为他们是自己的可能性并不大,但保险起见还是没有把他们彻底排除在外,只是将关注的重点从他们身上移开。
最多的人是那种“跟自己有一点像又不那么像的”,大概有个四五千人吧。祝盒也说不太出来他们哪里不对劲,就是他们面对自己设定的情形做出的选择总是给自己一点不对劲的感受。
还有几个人被祝盒重点关注了,到目前为止,他们的表现都跟祝盒自己在心中预设的表现十分相似,只在细枝末节的选择上存在一定的差异,不过差异也只是出现在祝盒自身心中所犹豫的选项上,也就是说祝盒最终选择哪一个选项本身也是难以预知的。
祝盒看了一眼时间,光是做关于记忆和观点方面的测试就已经用了三十个小时了。虽然现在重点观察目标已经缩小到了十几个,但距离最终得出结论还差了一些距离。
能够真正分辨出自己与他人的“问题”……
祝盒苦思冥想了一阵,终于脑海中灵光一闪。
随着这道意念的出现,被困于方形房间的“祝盒们”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张巨大的白纸,还有尺规、铅笔、橡皮等物品。他们习惯性地看向面前的墙壁——之前,那位要他们回答问题,并且把他们送进种种情境之中进行考验,几乎拥有无穷威能、近乎神明一般的存在就是通过这面墙来与他们进行交流的。
但是现在,那面墙上空空如也。
一万个“祝盒”面对眼前的纸笔,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祝盒在空中看着他们的表现,他的目的很简单,他就是想看看这些人在“无要求”的情况下会用纸笔去写、去画些什么。
如果说祝盒的经历、观点、性格都算是平平无奇,并不罕见,难以同其他人彻底区分的话,那他的某一项爱好就显得不那么常见了。
在他的小时候,娱乐还没有那么多种多样,电子设备还没有完全普及的时候,祝盒有一个爱好就是“规划”。
具体是什么个情况呢?说来也不复杂,就是自个儿找张纸,拿支笔,把这张纸想象成一个房间,根据纸张的大小定一个比例尺,然后想象着房间的用途,根据用途把家居布局之类的设计画在上面。
最开始,大概在祝盒二三年级的时候吧,他的设计还局限于一个房间,或一栋房子。到了五六年级和初中的时候,他就开始规划学校、医院之类具有特定功能的建筑群。
根据他对于这些场所的了解,在一块“区域”里放置具有不同功能的建筑——诸如教学楼、实验楼,门诊楼、住院部之类的,把整体布局画在一张纸上,然后另外再找几张纸去逐层规划建筑内部的布局。
大到学校的操场、医院的广场,小到教室里的一盆花、住院病房里的一个衣架,种种事物都会呈现在祝盒绘制的规划图上,哪怕是细枝末节的东西也一样。
祝盒孜孜不倦地在纸上添加着内容,到了高一还是高二,他有了一个想法:既然已经有了学校、医院、小区、办公楼、商场、警察局……为什么不把它们组合到一起,变成一座城市呢?
于是祝盒就这样做了,他从规划一个房间、一栋房子、一个场所发展到了规划一座城市。他设计的东西也从建筑、物件扩展到了诸如交通线路、水电输送、公共服务、环境治理等更高层面的东西。
为了让自己的城市更加真实,祝盒还曾经特意看过这些方面的书籍。
因为高考,到了高三祝盒就把这个爱好暂时搁置了。等到毕业,他又被光怪陆离的游戏世界所吸引,靠“规划”来获取乐趣的行为变得低效率了起来,那些手稿和图画就被祝盒抛在了脑后。
到了大学,祝盒心中又萌生了一点创作的欲望,但是因为原先的手稿都留在家里,而且过去的设计思路也遗忘的差不多了,祝盒就想着要另起炉灶,从头再来。
到了那个时候,规划一座城市已经不太能满足祝盒的需要了,他想了想,决定干脆从头开始设计一个世界吧。因为当时他正好在读一本西幻小说,于是就想——那干脆就设计一个西幻模板的世界好了。
是的,那个世界就是他现在身处的这个世界,那些手稿就是《create》的雏形。
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那样,建设一个世界的工作量不知比建设一座城市大了多少倍,就算一切规则都可以由自己来定义,不必查找很多资料,遇到bug可以用一句“纯属虚构”来解释,祝盒也觉得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不过这其实也无所谓,祝盒想要的本来也不完全是设计完成时候的成就感,他更加享受规划过程中“选择”的乐趣。
这里有一块空地,要放什么东西上去?
庄园?猎场?湖泊?沼泽?
放了这些东西上去,会对周边的环境有什么影响?那些人会怎样在这样的环境当中生活?
这扇窗户适合什么样的窗帘?古典的?新潮的?简约的?华丽的?
后来,祝盒十分幸运地得到了想要和他一起建设这个世界的伙伴,虽然这导致他不再对这个世界有着完完全全的控制权,但也极大地提升了设计这个世界的效率。
后来,参与建设这个世界的人越来越多,在祝盒大三的时候甚至发展成了一个名叫《create》的社团——社团里的大多数人在日后都参与了同名游戏的设计,对于世界的设计也从“静态”发展到了“动态”。
有人开始为世界编纂历史与风俗,有人开始向已具雏形的世界中投放各种各样设定的人物,有人规划了超凡体系,有人为世界定下历法与规则……
不过这些事情祝盒并没有太过关心,因为他只是在享受设计过程中的“选择”,他对于世界的过去和未来并没有什么兴趣,也并不关心生活在他设计的世界里的人们如何生存。
他只是在规划、设计和建造。
他只是在享受在永恒的“建造模式”做事的快乐。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就是毕业之后那位富二代同学组建工作室,把几十位学生呕心沥血四年做成的世界变成游戏,并成功发售了。
哦,还有一个倒霉蛋在玩游戏的时候穿越了。
“……”
祝盒把跑偏的思绪从脑海中赶出去,让自身专注于下方正在进行的测试。
如果是真正的“祝盒”的话,面对准备好的纸笔尺规是不可能不动心的,他绝对会先拿起尺子量一量纸张的大小,想好自己要画的东西的大小,定下一个合理的比例尺,然后开始作画。
底下的“祝盒们”见那不知名存在无更多的指示传达,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只给了纸笔却没给问题,他们能在上面写什么呢?“我不知道”?
等了半天,发现还是没有更多的提示之后,他们开始琢磨起消磨时间的事情来了。被关在一间窄小的、只有一套桌椅的房间里,实在是很难找到什么乐趣,因此,他们也只能把自己的视线投到面前的纸笔上。
祝盒在上方观察着他们的举动,发现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压根没有把纸笔当做找乐子的选项,他们只是把东西扔在一边,然后或是坐在椅子上开始玩自己的手指头,或是趴在桌子上选择睡觉。
这些人十有八九不是……
祝盒将这些人的“观察权重”又下调了一个等级,然后开始观察那些拿起纸笔的人。
剩下三分之二的人里面,又有一大半只是在纸上画了几个鬼画符,就把纸折成飞机在不大的房间里乱丢。
值得一提的是,有些人折纸飞机明显带有某种目的——他们把求助的话语写在纸上,尝试着用各种角度把纸飞机丢出十米高墙之外,好向外人求救。可惜除了最外圈的三百九十六人之外,他们即使能把纸飞机扔出去,也只能扔给同样被困在房间里的人。
上空的祝盒有些汗颜地想到,如果他遇到这样的情形,恐怕根本想不起来要把纸条丢出去求救……
不得不说,祝盒算漏了一点——普通人的确是很难把纸飞机或纸团扔到三层楼以上,但这些人可都是“祝盒”,生理意义上和他没有任何差别,他们同样是一百级的低阶魔法师,如果不是No.6房间禁止使用技能和道具,他们几秒钟之内就能把随着祝盒心意建造而成的这栋建筑彻底拆掉。
但是,这个房间仅仅禁止了技能和道具的使用,没有将等级和位阶的数值加成打回原形,他们依然有着一百级低阶魔法师的身体素质,虽然一跳十米有点勉强,但把纸扔上十米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于是,一时间很多房间的“祝盒”都与隔壁的“祝盒”建立了交流,了解到自己只是身在这“四边形蜂巢”的一个格子里,还有很多人同样被困在这里。
情况一下子超出了祝盒的预期。
“……往好处想,这些想到把纸往上丢的肯定不是「我」,因为我压根没想到这一点……”祝盒心中不无苦中作乐地想。
至少比较幸运的是,这些混乱距离他的“重点观察对象”都有一定的距离,没有让他们影响到主要目标的测试准确性。毕竟祝盒自己哪怕再怎么心无旁骛地做着设计,遇到旁边跟炸开了锅一样也会想要凑个热闹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的。
到时候就很难分清一个选择究竟是完完全全由自身做出的还是在其他人影响下做出的,进而就会影响祝盒的判断。
祝盒的视线在几个重点观察对象之间巡视了一会儿,果然发现了和自己脑回路相同的几个选手。他们摊开纸,在右下角画上了比例尺,然后开始进行规划。
其中有两个人规划的是一个区块,看上去分别是图书馆和大型公园;另外两个人规划的是一座城市,祝盒能清楚地看到道路和主要建筑;最后还有一个人规划了一座宅邸,看上去有三四层的样子。
祝盒看着他们一点点完成规划,心中渐渐有了判断。
规划图书馆的那位对于书籍分类缺乏了解和常识,把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类型规划到了一起,而且对于空间的规划也有些欠缺,热门书籍放置的书架附近缺少空地和桌椅,冷门书籍附近预留的空间显得有点多了。
规划公园的那位大处挑不出什么毛病,但是河道的形状显得有些过于刻意,不够自然。如果是祝盒的话他会闭着眼睛把笔扔在纸上随意点出几个点,然后再把这些点连接起来,形成看上去形状自然的河流。
规划城市的两位一个把地铁、公交线路规划得一塌糊涂,让地方附近有七八个站台、另一些地方方圆十公里都找不到公交站;另一个在规划大型商场的时候把地下停车场入口安排在主干道路上,出口安排在一条小巷子里,祝盒不用想就知道到时候主干路上会排着大队,到时候谁也别想走。
只剩下那个安安静静地绘制着房屋平面图的人,祝盒没法从上面挑出什么毛病来,他的设计完完全全应了祝盒的心思,让祝盒几乎感觉这就是自己之前设计的作品。
而且,他的选材也符合祝盒的想法——像是国家、城市、区域这种大规模的设计工作仅靠一张纸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完成的,在仅有一张纸的情况下,祝盒其实更加倾向于在纸上随便设计一个一张纸画的完的东西。
祝盒看了眼他的编号,找到了(90,100)这个号码之前的行为记录,发现他在记忆上同自己没有偏差,观点上也几乎完全符合自身的观点——少数差异都在心情等随机因素影响的合理范围之内,最终的行为测试也符合祝盒心中的想法。
祝盒心中有九成把握,这个人就是试炼的答案,所谓真正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