牦牛的茶叶店开张,他喜滋滋地坐在躺椅上抽着烟喝着茶,觉得自己的人生如同神仙般逍遥自在。
不是吗?全托他娘牛氏的福,原本在大山深处打猎种田的牦牛,继承了一大堆的金银财宝,他已彻底摆脱了山村的生活,在毛家梁镇开始了新的人生。
只是,他的心里有着一个巨大的空洞,这个空洞在牛仙宝死后不断扩大,像要把他吞噬一般。
作为土生土长的山里汉子,若是身后无子,还有什么脸面活在人世?
牦牛在茶铺子里供着财神,在堂屋里供着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
他每天晨昏烧香祷告,祈求大儿子冬娃子回到自己身边。
当然,他的祷告和祈求远不止这些,他祈求着乔荞离开新家,好让他尽快找个年轻的媳妇,能在他年老之际有个儿子。
菩萨是泥土烧制的,似乎听不进去他的祷告和祈求。
好多天过去,乔荞没什么动静。
她白天按照牦牛的吩咐去厨房做饭烧菜,闲了便回到西南角的小屋子里,一个人坐在炕上静静发呆,牦牛懒得搭理她,多一句话都不愿意跟她讲。
自从搬到毛家梁镇,他晚上独自睡在堂屋里,没有再碰过乔荞一个手指头。
大门的钥匙挂在门道的墙上,甚至有时牦牛假装忘了锁门,他在夜里侧耳听着院子里的动静,眼巴巴地盼着乔荞逃走,可天一亮却看到乔荞仍在院子里,她已下炕打扫起了院子......
牦牛强忍着不快进了堂屋,想不明白乔荞为何还不逃走。
难道她也贪恋镇上的好日子?想着跟着自己过锦衣玉食的生活?
问题是,她配吗?
一个花钱买来的老女人,曾经给自己的傻弟弟当过媳妇,以前和她做两口子,是因为娶亲还得花一笔钱,是念在自己儿子牛仙宝的情面上。
现在儿子死了,还要她做什么?
牦牛心里被怨恨充满,他跪在地上虔诚地祷告,祈求菩萨快让乔荞离开。
不然,他真的担心自己会起了杀心,他的手上已沾染了犏牛的鲜血,不想再对乔荞狠下毒手。
时代在发展,人们的观念在改变。
牦牛已不是当年粗鲁的深山猎人,他现在得珍惜有钱人的身份。
毁掉乔荞弄不好会毁掉自己,赶走乔荞会惹来别人议论,无论如何,乔荞曾是他们牛家的媳妇,是牛仙宝的母亲,不管是牛窝堡子还是毛家梁镇,牦牛始终保持着清醒.....
没有等到乔荞逃走,小兰两口子却再次来到了家中。
半月不到她来两次,来得着实殷勤了些。
更重要的是小兰和薛家老三的态度,两个人对牦牛和乔荞亲热得如同两只没断奶的小狗。
特别是小兰,一进家门就往乔荞的屋里跑,这次她带了一双亲手做的布鞋给牦牛和乔荞。
“二娘,村里人都夸我针线做得好,我连夜赶做了两双鞋子给你和我爹,你穿上试试合不合脚?要是不嫌弃我秋后给你做双棉鞋。”
小兰的热情让乔荞很不舒服,她推开摆在炕头的新布鞋说道:“我有穿的,你拿去给别人!”
小兰不恼,把鞋子推过去说:“二娘是嫌我做得不好吗?还是搬到镇上不愿意穿布鞋子了?你要不喜欢我去给你买双皮鞋,镇上的女人都穿高跟皮鞋。”
“我不要!”乔荞控制不住心里的厌恶发作起来:“你也不用叫我二娘!我不配!我是牛仙宝的娘,你娘埋在牛窝堡子的山里头,你把鞋子拿去烧给她穿吧!”
一提死了的娘小兰的眉头皱了一下。
她咬了咬嘴唇咽下心里的恨意,柔声劝乔荞:“二娘这是何必呢?你是牛仙宝的娘,同样也是我的娘,谁让我和他是亲弟弟呢!仙宝没了,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我是他的亲姐姐,难道我不伤心吗?”
说着拭泪。
乔荞有些懵,她搞不清小兰究竟是假意还是真情,但她从心里鄙视着小兰,她忘不了牛仙宝刚满月时将他藏在了土地庙。
“你出去吧。”她打发小兰,不想再听她说话。
小兰犹豫了一下,认真说道:“二娘应当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你看我爹现在成了生意人,你得打扮收拾起来,打起精神伺候好他,也好帮着他做生意。”
乔荞这下听明白了——不管小兰是真心还是假意,不管她是图谋着牦牛的钱财还是另有想法,目前小兰是想让乔荞和牦牛将夫妻关系保持下去。
说穿了,她是在规劝乔荞安分守己,不要有逃跑的想法,应当珍惜跟着牦牛过有钱人的日子......
小兰从乔荞屋中出来,上了堂屋的台阶转过回廊走进茶叶铺子。
牦牛架着二郎腿正和女婿说话。
“爹,鞋子你试过了吗?合不合脚?”小兰说着蹲下身给牦牛捶腿。
牦牛举手推了推鼻梁上刚买的水晶眼镜,懒洋洋答道:“别作贱了布料,现在谁还穿布鞋?我买了两双皮鞋换着穿,都是牛皮的,还是牌子货!”
小兰脸上白一阵红一阵,老三赶紧打圆场:“就是就是,还是皮鞋好,爹是茶叶店的老板,是毛家梁镇的新贵,穿皮鞋符合你的身份,一会儿我把布鞋拿回去,我的脚和爹一样大小,刚好我穿。”
牦牛被老三的话说得心里舒坦,回头问小兰:“你跑她房里做什么?怎么一到镇上就往她房里跑?真把她当你亲娘了!”
小兰讪笑,低头小心说道:“我看二娘也可怜,仙宝去了,她整个人都不好了,脸上瘦得脱了相,我陪她说说话,劝她和你好好过日子,好让你们老了安度晚年。”
啪——
牦牛扬手给了小兰一个嘴巴子,霍然起身骂道:
“不中用的东西,操闲心操到我的身上来了!她要死要活关你啥事?要你充好人去安慰她!你要真关心她前几年干嘛去了?现在一看老子有了几个钱想尽办法往我身上贴,贴不上我就往不相干的后娘身上靠,你带她回你家孝顺去,服侍她到死,我到要看看你有没有这份慈心!”
老三赶紧拉开小兰,劝着牦牛息怒,小兰捂着脸跑出店铺,回到堂屋失声悲哭。
牦牛心里堵得慌,他万万没想到小兰竟敢和自己对着干,劝乔荞和自己好好过日子,这是安的哪门子的心呐?
自己花钱在毛家梁镇购置家业,为的是过上有钱人的日子,为的是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婆姨给自己生养子嗣。
乔荞迟迟不逃离,原来是自己的闺女在做她的思想工作。
真是荒唐至极!
牦牛点着一支烟试着平息烦躁的心绪,看店门外飘起了雨滴,开始只是几滴,几声雷声过后,雨下得大了起来,哗啦啦好一阵大雨将毛家梁镇淋成了一座水城。
雨下了足足半个时辰,快停的时候,牦牛坐不住从后门进了院子,站在廊檐下朝乔荞的屋子喊道:“时候不早了,你去做饭,把猪肘子煮了,吃完饭好让他们两口子回去!”
乔荞不敢怠慢,下了炕去厨房烧饭。
小兰从堂屋里闪出来,身后跟着薛家老三,她提着来时的蓝花布包裹,边下台阶边赌气说道:“我们不吃饭,你这里的饭金贵,我们山里人吃不惯!趁着天没黑回牛窝堡子,不然说我们两口子想赖你家住宿!”
牦牛冷笑,根本没有挽留的意思。
乔荞从厨房出来,想要说话又咽了下去。
下过雨的院子积了水,小兰穿着布鞋从石子甬道上下来,想要绕过积水走出院子,她的脚踩在湿泥上,印出一串显明的足迹。
乔荞盯着那串足迹,脑子嗡一声响,伏龙洞里她看到过同样的脚印,同样是外八字的走路样式,她记得清清楚楚,今生不会忘记。
“那不是牛仙宝的脚印!对,是小兰的脚印!”
乔荞回过神来,瞬间明白了牛仙宝是被谁带进了洞里。
她冲上台阶,冲进茶叶铺子,对擦拭水晶眼镜的牦牛吼道:“你知道是谁害死了我儿吗?——是小兰!一定是小兰!她将仙宝带到了伏龙洞,下手将他推进河里淹死了!”
“啥?你说啥?”
牦牛惊得差点将手中的眼镜掉在地上,他望着乔荞那张溢满愤怒的脸,确定她说的是事实也是真相。
为了表示认可或者为了发泄同样的愤怒,他必须做点什么。
啪——
他的手飞过去,狠狠打在了乔荞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