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镇外的一条乡间小径上,一对夫妇推着木车,正往镇里赶去。木车上装的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男的叫阿牛,大鼻子阔嘴唇,黝黑的皮肤,一身肌肉如铁疙瘩一般。
女的叫胖婶,圆圆的身子,胖胖的脸,眉眼都挤在一起。
胖婶忧心忡忡地道:“老头子啊,这回可是变卖了全副家当,连祖屋都卖了,进了镇子,真能赚钱吗?”
阿牛擦了擦额头的汗:“放心吧,老婆子,我眼光准着呢。现在仙师云集天狼镇,镇子里很快便是寸土寸金。”
胖婶兀自不放心:“那帮修仙者没事干嘛要来这么个小地方?”
阿牛得意地道:“这你就不懂了。天狼镇是前往镇龙城的必经之路,都去抢龙珠,当修真盟主啊。”
胖婶好像有一些明白了:“龙珠一听就是个宝贝玩意儿,人人都想抢。”
阿牛摇头:“我都打听清楚了,一旦有了龙珠,恶龙便会复活。这是仙师们最不想看到的局面。据说啊,千年前,为了对付恶龙,死了大半个修仙界的仙师,花了千年时光,修仙界才缓过气来。这要是让恶龙复活了,天下将迎来一场浩劫。”
“叮叮叮……”
一阵响亮的铃声打断了他们的话。
夫妇俩转头看去,一名须发花白、鬼气森森的道人摇着铃铛,不紧不慢地走来。
在道人身后,一队穿着怪异服饰、项戴链珠的怪人一字排开,额头贴着符咒,双脚不能直行,而是一蹦一蹦的。
“湘人赶尸!”老夫妇认了出来,吓得赶紧缩到木车后,大气都不敢出。
乡下多有湘人赶尸的传说,是以大多知晓。
胖婶忽然碰了碰丈夫,阿牛不敢动弹,甩了下胳膊肘,没有搭理。
胖婶继续摇他的胳膊,手指向一处,嘴里发出轻轻的“呜呜”声,像是要吓哭了。
阿牛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吓了一跳。
只见土地上伸出一只干瘪的手掌,大地开始摇晃,土石高高隆起,露出一个窟窿。
“叮叮叮……”
铃声清脆。
地面一声响,土石飞溅,从窟窿里蹦出一具干尸来,同样身着怪异服饰,项戴链珠。
干尸一蹦一蹦,跳到了队伍最末端。
阿牛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忽觉臀部痒痒的,转身一看,顿时吓出了猪叫声。
那里也伸出了一只手掌,不过不是干瘪的,而是只剩骨头。
骨掌在空中招了招,松软的土地裂开一道缝隙,爬出一具骷髅来。
阿牛吓得又叫又跳,浑然不知逃跑。胖婶更加不堪,趴在木车上,两腿发软,颤抖如筛糠。
骷髅空洞洞的眼眶中有碧绿的鬼火跳动,瞧了他们一眼,便飞身越过了木车。看身法,极其灵活。
它身形一晃,也加入了僵尸队伍。
铃声停了,道士转身行到队伍最末端,指着骷髅,道:“你不属于这个队伍,回去吧。”
骷髅目中鬼火跳跃,也不知能否听懂,但见它一跃闪开,待道士转身,又缀到了队伍后方。
道士脑后似乎长了眼一般,当即又转过身来,两眼一瞪,眼放绿光,舌绽惊雷:“你,不属于这个队伍。”
骷髅被镇住了,膝盖骨一屈,再高高跃起,刚好越过木车,一头钻进裂缝里。
“叮叮叮……”
道士摇着铃铛远去。
阿牛终于缓过劲来,跑过去拉起胖婶,看了眼一旁的裂缝,夫妇俩将木车推得飞快,赶紧跑路了。
……
在天狼镇的另一头,一名打更人踏入镇子。
打更人一手拿梆,一手拿锣,“铛”的一声,锣响了,打更人拖着长长的调子吆喝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在他身前,地面上陡然冒起一排整齐的火焰,总共七缕,颜色各异,分黑白红蓝紫青黄七色。
他一脚踩下,一缕火焰熄灭,再一脚踩下,又是一缕火焰熄灭。
他的每一步,都踩在火焰上。一排火焰踩完,刚好走出七步。
“铛”的一声,锣又响了,打更人拖着长长的调子,声音在大街小巷回荡:“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而在千里之外,一座百丈之高的巨大佛像飞在空中。
佛像通体由汉白玉雕成,一手指天,一手平托,脑后隐隐有佛光萦绕,一双方方正正的佛目中,透着悲天悯人的光芒。
若是只看眼睛,任谁都会以为佛像是活的。
在其平托的手掌上,摆满了蒲团,每个蒲团上都有一名僧衣僧帽的女尼在盘膝打坐,念诵经文。
梵音缭绕,平和安详,却又通天动地。
下方百姓见了,无不下跪膜拜,而不等他们抬起头来,佛像已一闪而过。
……
迎客来客栈。
三长老陪着呼延庆,慢悠悠地品着茶,谈笑风生。
他们已经谈了足足五个时辰,从镇龙城谈到饕餮沙漠,从宗门发展谈到江湖轶事,从久不出山的前辈名宿谈到近几年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
不管是何话题,三长老总有法子插几句笑话,而呼延庆仰着头,笑得那叫一个开怀。
而实际上,所有的话题都没有绕开即将发生的人妖大战,呼延庆看似粗汉一个,说话大大咧咧,但话里行间、拐弯抹角,不停地试探青城派的底细。
三长老陪着笑脸,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说话也是九分真一分假,每每说到关键之处,忽然就打住了。
天已经黑透了。
呼延庆笑着起身:“算算时辰,洒家手下的小家伙们也该进镇了,洒家也该去看看了。”
三长老忙起身相送。呼延庆一个劲地说不用送,三长老却像黏在他身上一样。
走到客栈门口,四人又谈笑了一阵,呼延庆这才破空而走。
他前脚刚走,青城弟子后脚便回到了客栈。
青城七子黑着脸不说话,门人弟子却吵开了。
一群女修在抱怨个不停,什么“帐篷破烂有怪味”,什么“地面脏兮兮”,什么“膝盖都蹭破了”,等等。
男修人数众多,更是说什么的都有。
难得的是,有几名男修聚在一起,居然说起了百姓的好。
“看那老太太哭得死去活来,我就想到了我娘。我要是死了,我娘也会哭得那么伤心。”
“可不是,这一趟走进饕餮沙漠,指不定就不能活着回来了。”
“我看修士和凡人也没啥区别,大家都想活命。”
……
三长老的脸黑黑的,都快比上锅灰了。
李长老咳嗽两声,打断了所有窃窃私语声,唤道:“山崖子,过来。”
山崖子已闷头走上楼,听到叫唤,又折了回来。
李长老冷冷地丢下四个字“彻查此事”,便负手离去。
山崖子对此事也是耿耿于怀,索性在客堂上位坐下,命门人弟子将事情经过详详细细地又说了一遍。
他一番思索,发现事情追本溯源到墨欣无故上街发疯,搜寻阿恨,线索便断了。
他认定背后另有隐情,遂下令,有补充更多细节者,赏银百两,挖出幕后黑手者,赏高阶功法一套。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很快,待门人弟子渐渐散去,就有一名弟子偷偷前来汇报。
此人正是那日向珍珠大献殷勤的王师兄。
他详细述说了当日珍珠的反常,又亲眼瞧见墨欣走进了珍珠的客房,随后人便疯狂了。
山崖子目光阴沉,当即下令召珍珠来见。
四名弟子赶到珍珠的客房,拍门叫唤。
珍珠将自己关在屋内,慌了神。她感觉自己的事包不住了,很快就要沦为宗门的耻辱,成为人人喊打的荡妇。
她心里委屈:明明是自己吃了天大的亏,怎么反过来自己要受苦?
“阿恨,该死的阿恨,我一定要杀了你。”她喃喃自语,时而落泪自怜,时而目光凶狠。
叫门声愈来愈凶,看架势随时都会破门而入,珍珠急得直跺脚。
在她惊恐的目视下,小小的门栓断了,门被大力推开。
四名弟子冲进客房,抬眼一看,屋内空空如也,一扇窗户洞开着,显然人翻窗逃走了。
……
田忠躺在床上,额头冷汗涔涔,手脚扭曲成诡异的形状。
他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百草灭的毒如附骨之疽,教他痛不欲生。
他的嘴里发出“呜呜”的低低咆哮。他在用莫大的意志力克制自己,不要呻吟,也不要哀嚎出声。
两名师弟将他送回客房后,好心地替他盖上被子,就离开了,甚至没有替他惋惜一句。
他为了他们,落到如此地步。盖上被子,就是他们最大的好心。
人心薄凉,一至如斯。
良久,毒缓缓退去。他舒服了些,长长地出了口气。他又能当一个时辰的正常人。
他心里凄苦,这辈子恐怕只能这样了,当一个废人,成日活在痛苦之中。
他已经看不到希望。但他没有想过死,至少目前还没有。
他感觉很渴,起身去倒水。一抬头,屋里多了一个人,正目光复杂地盯着他。
“阿恨!”田忠轻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