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这便是阿恨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他并非不想为天狼镇百姓谋利,也并非一个劲地要羞辱青城派。在他的眼里,让青城弟子为死去的百姓披麻戴孝与羞辱青城派截然不同。
面对凡人,修士的超然感太强,他们无视凡人,也瞧不起凡人,以至于对凡人的生命视若草芥。
他就是要让修士向凡人低头,要让修士与凡人处在同一个身份地位上。大家都是人,都活在同一片世界,都只有一条命,谁比谁高贵?谁比谁低微?
三位掌柜将期待的目光投向杜鹃。他们知道,在阿恨的心目中,百姓非常重要。
杜鹃低下头,怯生生地道:“我听阿恨的。阿恨是大恩人,天狼镇的百姓都会听阿恨的。”
丁叮拉起杜鹃的手,替她着急:“我的傻妹妹,那可是三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平摊下来,每人都有三千多两。有了这笔银两,你以后的生活就不愁了。”
杜鹃毅然决然地转过身,道:“姐姐,送我下去,我们继续做面团。”
丁叮一扭头,眼巴巴地望向阿恨,跺着脚叫道:“阿恨!”
阿恨沉着脸,置若罔闻。
丁叮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管了,反正多少银子都跟本仙女无关。”
她提起杜鹃的手臂,身形一闪,下了篷顶。
……
二女低头走进帐篷。
杜鹃强作欢颜,甜甜地道:“姐姐,我的手艺好着呢,会捏兔子,还会捏鸭子,一定把你教会。”
“嗯,嗯,”丁叮连连点头,心思还没从银子上转回来。
她能理解杜鹃,但不能理解阿恨。
她们没注意到,帐篷一角,投下了一道阴影。
那里明明没人,阴影却呈人形,而且在不停抖动着。
实际上,那里桌椅瓢盆,啥都没有,空空如也。
阴影拉长,如人般直立而起,也不知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人形阴影发出低低的咆哮,声音有如狼嚎,甚是恐怖。
二女吃了一惊,同时转过身来,看见那惊悚的模样,不约而同地张嘴尖叫。
然而,叫声甫一发出,人形阴影目中射出两缕红芒,眼珠若火焰跳跃,一股无形的念力冲入她们的目中,击溃了她们心底的防线,搅动起她们的思潮。
她们的叫声戛然而止,目中一片茫然,但很快又恢复了清明。
二女肩并肩,转过身去,揉搓起面团,有说有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人形阴影满意地点点头,身形落到地面,晃了晃,消失不见。
……
三位掌柜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说着阿恨。
倒不是青城派许了他们什么好处,而是青城派与三大商行一向交好,而且他们也有执念,打心眼里不能接受一个修仙宗门向凡人低头,是以一心维护青城派。
在他们眼里,他们在做该做的事。
这时,杜鹃突然从帐篷里跑了出来,大哭着跑向远方。
阿恨瞧了一眼,只道她是过不了钱财这一关,没有在意,又收回了目光。
杜鹃越哭越凶,越跑越快,径直跑向一条小河。
阿恨远远瞧见,眼皮一跳,意识到了不对劲,飞身追了过去。
杜鹃奔到河边,纵身跳进河水中,但见河面泛起圈圈涟漪,人就不见了。
阿恨“哎哟”一声轻叫,跟着跳了下去。
再浮出水面时,杜鹃已抱在他怀里。
杜鹃张口喷出一口水,缓缓睁开眼,唤了声“阿恨”。
阿恨双手捧着她的脸蛋,苦笑道:“傻丫头,你就这么想要银子?”
“嗯,”杜鹃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右手缩进袖中,再伸出时,手上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尖刀,猝不及防地一刀捅向他的胸膛。
阿恨一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又喊又叫,疯狂挣扎,但任凭她手上如何用力,刀子也不得寸进。
阿恨原本毫无防备,只是此时正值午后,阳光灿烂,刀光晃了一下他的眼睛,再加上,杜鹃的动作实在是太慢了,他才能及时挡下这一刀。
他夺过刀子,纵身一跃,带着杜鹃跃上岸来。
“你为什么要杀我?”阿恨在咆哮,愤怒得像一头雄狮。
“不是的,不是的,”杜鹃慌了,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这一刻,她又像换了一个人,换回了原本的样子。
“阿恨……”
一道凶巴巴的嗓音自背后传来。
阿恨的心陡然一跳,莫名地有了一丝不好的感觉。
一转身,就见丁叮身形飘逸地飞纵而来。临近身前,一缕剑光乍现。
这回阿恨有了防备,掌心呈暗金色,手一拍,剑光崩碎。
丁叮落下身来,神色慌张,目中透着恐惧,使劲地摇了摇头。
阿恨左右张望,看了眼杜鹃,又看了眼丁叮,心在滴血。他有所怀疑,又有所寒心,等着二女给自己一个解释。
杜鹃的心还在突突直跳。她拼尽全力,大声道:“是那个妖怪,妖怪控制了我,我没想杀你的。阿恨,你相信我。”
阿恨眨了眨眼,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妖怪。
丁叮很快镇定下来,急忙解释:“刚才帐篷里冒出个妖怪,身子如一团阴影一般,仅仅对视一眼,我们就不受控制了。”
“被迷魂了?”阿恨问。
丁叮摇头:“不,我很清醒,一举一动都很清醒,只是身体不受控制,脑海中有道声音指挥着我,不由自主的就要这么做。”
“是真的,刀一离手,我就恢复了正常,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杜鹃赶忙补充。
闻听此言,阿恨的心里快活了很多。他就知道,自己的两个女人是不会对自己下手的。
在他们身后,一道人形阴影趴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有胳膊有腿,随着水流微微荡漾。
阿恨下意识地朝湖面看了过来,阴影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下,晃了晃,消失不见。
三位掌柜也赶了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惊骇莫名。
“那是控神术,飞刀坞的独门绝技。妖怪定是呼延庆豢养的影奴。”王谦面色凝重地道。
“护法是自己人,既然两大宗门做的这么绝,老朽也不会胳膊肘往外拐,是该教训教训他们,杀一杀他们的威风了。”钱通也表态了。
“我等这就告辞了,护法多加小心。”李多财抱了抱拳,目中有一丝愧疚。
阿恨抱拳还礼,三位掌柜遂飞身而走。
“阿恨,你相信我了么?”杜鹃怯生生地问。
阿恨展颜一笑:“是我的错,没保护好你们。你身上全湿了,春寒料峭的,赶快回去换身衣裳吧。”
杜鹃开心地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又拍了拍胸脯,后怕不已。
阿恨看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现在的天狼镇太危险了,一定要让乡亲们尽早离去。”
丁叮也在感慨:“阿恨,这回本仙女支持你了,在生命面前,银子算什么?”
阿恨又回到了篷顶,丁叮也跟来了。
他盘膝打坐,她就依偎在一旁,没有说话,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扑闪扑闪,不知在想些什么。
杜鹃换了身衣裳,没敢再待在帐篷里,索性去了办丧事的邻居家吊唁。
可能她也意识到,只有离开天狼镇,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
临近傍晚时分,一群白袍修士排着整齐的队列飞了过来。
阿恨站起身来,目中神光湛湛,紧紧地盯着。
这群修士落到地面,原地转了个圈,一身白袍就变成了麻衣孝服。
他们分散开来,走向正在哭丧的十户帐篷。
帐篷外顿时燃放起了爆竹,“噼里啪啦”的,散发着硫磺味,平添一分哀伤。
一群修士没有言语,没有闹事,一个个垂头丧气地跪了下来。
这十户人家也没有为难他们,或许也不敢为难他们。
天渐渐黑了。唢呐声声,哭声阵阵,燃烧的香纸在夜色中格外显眼。
阿恨仍在观望。而在他身边,丁叮幽幽地叹了一句:“这一天真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