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百姓们陆续回到了帐篷里。唢呐又吹了起来,镇子北头香火寥寥,哭声震天。
阿恨飞身而来,落到一顶帐篷上,盘膝打坐。
帐篷看着很不结实,薄薄的一层,用竹子支棱着,但他的身体轻若无物,盘坐的地方,篷布连一丝凹痕都不见。
“阿恨……”
凶巴巴的嗓音传来。丁叮如一只大鸟般,优雅地飞来,扑到他背上。
阿恨没好气地道:“你是猪么?都快把别人家的屋子给压塌了。”
丁叮举起两只羊脂白玉般的小手,捏住他的脸颊,凶巴巴地道:“说,你是不是来看那个村姑的?”
话音刚落,杜鹃就从帐篷里走了出来。
她朝篷顶张望了下,转身走了回去。
不大一会,她又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甜甜地唤道:“阿恨。”
丁叮一把揪住阿恨的衣物:“不准去!”
阿恨身子一晃,挣脱开来,飘身而下。
丁叮跟着落到地面,挽着阿恨的臂膀,恶狠狠地盯着杜鹃,眼中盛满敌意。
杜鹃毫不在意,甜甜地道:“饿了吧?”
说着打开食盒,一股香味扑鼻而来。
她将一盘盘菜肴从食盒中端出,又将一碗米饭送到阿恨手上。
阿恨笑容灿烂,道:“好香啊。”
丁叮死死盯着他:“有什么好吃的?你不是辟谷了吗?小心口腹之欲乱了心性。”
杜鹃又将一个空盘子送到丁叮手上,然后夹起一块面团放了上去。
丁叮的眼顿时瞪圆了。只见那面团白嫩嫩的,有长耳朵,有短尾巴,还用芝麻沾了眼睛,活脱脱一只小兔子。
“这是面团?”她怀疑地问。
杜鹃甜甜地笑了:“丁姑娘,你尝尝,味道很好的。”
丁叮拉下脸来,懊恼地道:“这么可爱的小兔子,怎么能吃呢?太狠了!”
话音刚落,面团就到了阿恨手上,一口咬掉了兔头。
“啊……”丁叮叫出声来。
杜鹃又夹起一块面团,放到她的盘子里:“还有呢。丁姑娘要是喜欢,妹妹可以教你做呢。”
“不学,”丁叮颇为心动,回答得却直截了当。
阿恨斜眼乜着她:“你也学不会。”
“谁说本仙女学不会?”
“你就是学不会。”
……
一番狡辩之后,丁叮随杜鹃进了帐篷。阿恨又回到了篷顶,盘膝打坐。
不大一会,三名老者联袂飞来。
他们在镇子北头盘旋一圈,径直落到阿恨身前。
阿恨笑脸相迎:“三位掌柜生意繁忙,怎么有空来看我这个外门护法?莫非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惹三大商行?”
王谦抱拳,哈哈一笑:“阿恨护法现在是吴国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托您的福,商行的生意如火如荼,无人敢来生事。”
“那你们此来,所为何事?”阿恨明知故问。
三位掌柜互相对视一眼,似在考虑此事如何提起。
“为了人族与妖族即将爆发的一场大战。”李多财捋了捋山羊胡子,老神在在地说道。
“哦?愿闻其详。”阿恨目中光芒一闪。
李多财侃侃而谈:“当今天下,妖族势大,须得中原五国修仙界齐心协力,方能抗衡。这几日,吴国修士陆续赶来天狼镇,据灵药斋的打探,共已到来两万五千余名修士。”
“人数虽多,但大多是些散修,须由三宗门统领,否则战力再强,也是一盘散沙,一旦与妖族交手,极容易被分散开来,逐个击破。”
“说起吴国三宗门,神尼庵乃世外之人,飞刀坞尚未踏入天狼镇,唯有青城派早早到来,充当先锋,掌门曲乙真人更是亲自率领门人弟子踏入黄沙,先行开道。且不说功劳,这苦劳摆在眼前。”
阿恨点了点头,话语却很冷漠:“这难道不是大宗大派该做的事么?”
“是,是,是,护法所言极是。”李多财赶忙应承,同时话锋一转,“青城派乃修仙大宗,理应为中原着想,但吴国修士也得为他们着想啊。”
“大战一触即发,青城派是不可或缺的战力,我等理当想方设法加强其实力,而不该削弱其实力。”
“话说回来,圣人之书和催心钟都是青城派压箱底的宝物,拿在他们手上威力巨大,也只有他们能将宝物的威力发挥到极致。”
“对于此事,不知护法作何想法?”
阿恨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你们是为了青城派来的。我早已放话,青城七子披麻戴孝三日,可领回圣人之书,三代弟子披麻戴孝三日,可领回催心钟。”
钱通接过话茬:“青城派立派千余年,历经恶龙之战、南疆之乱、西域侵犯,乃至今日的人妖大战,为守卫中原,立下过汗马功劳。”
“门下弟子也四方行侠仗义,捣毁魔教总坛八十余座,斩杀魔修五百余人。相比于青城派解救的人,此番天狼镇被杀的十名百姓,实在微不足道。”
阿恨面沉似水:“他立下的功劳,自有人去替他歌功颂德,他犯下的罪过,自有人要讨伐,一事归一事,不能混为一谈。难道你救一人,便能杀一人么?”
王谦“呵呵”一笑,打圆场道:“护法所言极是,一事归一事,不能混为一谈。”
“但墨欣杀害百姓的事已经了了啊,护法与青城七子一场大战,惊天动地,更是逼得三长老应下了三大条件,老朽是佩服之至。”
“现在我们要谈的事,已无关百姓,只是这两件宝物。”
“护法开出了领回宝物的条件,但修士与凡人本就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身份悬殊,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是青城派偌大一个宗门。”
“护法若让一名修士为凡人披麻戴孝,这是手段,若让一个宗门为凡人披麻戴孝,这就是羞辱了。”
阿恨冷冷地道:“都是人,我不知道有什么区别。”
王谦一滞,用惊奇的眼光瞧着阿恨,只觉此人思路清奇,与众不同。
李多财捋了捋山羊胡子,又开口了:“既然此事已无关人命,宝物也是货物,只要是货物,就能定个价。”
“阿恨护法,老朽代青城派出价百万两白银,索回两件宝物,你看如何?”
阿恨不语。
“一百五十万!”
阿恨闭上了眼。
“两百万!”
阿恨如老僧入定。
“三百万!”
阿恨睁开了眼,正要开口,却听帐篷内传来一道婉转的嗓音:“三百万两白银,就答应了吧。”
抬眼看去,丁叮与杜鹃肩并肩、手挽手、嘴角含笑地走出帐篷。
前后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二女便关系逆转,亲昵如姐妹,不知是丁叮心思太过单纯,还是杜鹃的嘴太甜?
丁叮飞身而起,手上用力,将杜鹃也带上了篷顶。
“阿恨,你视金钱如粪土,也要为百姓着想啊,三百万两银子,够百姓们逍遥一辈子了。杜鹃妹子就在这,不信你问她。”丁叮的小嘴吧嗒吧嗒地说开了。
阿恨将目光投向杜鹃:“你是这么想的?”
杜鹃敛衽一礼,郑重地道:“阿恨,我知道你是好人,但百姓疾苦,谁不想过上好日子。死去的人已经去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与其让青城派的人披麻戴孝,羞辱一番,不如让百姓拿上银两,过上富足的生活。”
阿恨瞳孔收缩,眉头也皱了起来,二女的话在他脑中回响,他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他做这一切,都为了百姓。可百姓已经开口了。
难道在所有人眼里,哪怕在受苦受难的百姓眼里,自己的所作所为都只是在羞辱青城派么?
他有点寒心,也有点心烦气躁。
良久,他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身边的人都在盯着他,目光有期待,也有渴盼。
他眉毛一扬,缓缓张开口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