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里要是算算行运是怎么算啊?老三满了五根草标回去啦!”
“看终身排五行,看行运可以测个字!我你也四根了,好不到哪里去!先担心你自己吧!”
一个摆阴阳算命摊的正在接待着新来的客人,而两人说的话,一半响亮的是在拉扯着这生意上的事,另一半低声的,却好像是在交流着私下里的事情。
这两人其实是拜把子的兄弟,一同结义的还有他们正在说的已被退场的老三。
坐着摆算命摊的叫蒋锐,身材长硕有点瘦削,眼睛一眯,倒是有点半仙的味道。
在他摊前想要算命的人长得黑壮,装扮也是个干力气活的挑夫,眼见得刚才把这场中能有的一些挑担搬卸的活都干完,出了些错,连着被教员插了两根草标;之后结算工钱时,说了外行话,又被插了一根。然后还想在场里多待会,四处转悠时,又领了一根。这时,便转到了把兄弟的摊子前。
“测字!我就要测字,多少钱算一下?”
“十二个钱算一个字,但说好了,不收当十钱!”这蒋锐把小细眼一瞪还真是像那么回事。
“行,就依您,十二个钱,我想测一测下个月的行运。”黑壮汉子从身上摸出十二个钱。
蒋锐只是伸出了手中的折扇,将对方排在案上的钱迅速拨拉数了一下,又极快地尽数划回了自己这头的抽屉。可别小看这两三下,这可是他在街头观察好几天,自己又闷头练了好几个晚上的结果。
此时,就在四五步远的地方,一名教员正好看到了他所露的这手,脸上倒也现出了赞许的神情,专业!不专业怎么能让别人相信你就是真的算命先生呢!
“好勒!这位爷,现在脑子想一个字说出来,我写!”蒋锐心情愉快地说道,他今天到现在,可是一根草标都没领到,心里甚是得意。
黑壮汉子瞧他这副样子,心里不爽,有心想为难他一下,道:“兄弟我不识字,所以能想到的没几个字,真要说的话,那就是一,一二三的一,您看行不行?”
“行啊!想算行运,测的字是一!”蒋锐提起笔来,在纸上写出了一横,却是摇摇头道,“这一字以横起笔可不太好啊:遇人好坏便是坏,赚钱盈亏只有亏,就是问到顶了的生死那也唯有死了啊!不好不好,大不好!”
黑壮汉子听了后,脸都黑了,心里明白这是把兄弟故意使劲,赶紧说:“我说错了,不是一二三的一,是衣服的衣。”
“你心里想的是衣服的衣,口上却没说对,现在重新说了,加口就成了哀;可是你刚才明明说的是一二三的一,所以这一字丢不了,放上去就成了衰!”蒋锐在纸上先是写了一个衣,中间加一口成了哀,然后再添一笔横,又成了衰,直看得黑壮汉子脸色从黑转红。
“不不不,我想起来了,我说是也不是衣服的衣,是医生的医!”
“唉!大兄弟啊!你说你不识字,这医字笔划复杂,只是会念,定然认不得、写不出。”蒋锐在纸上写出了医字,继续道,“说明一旦有了事情发生,却是找不到治疗的器具、也找不到治病的药,最多也就只能是病急乱投医啊!”
其实蒋锐在开始拆字时,离得近的那个教员就在注意到了后,慢慢地靠近,一直听到这里,对那个黑壮汉子就没好气了,这时直接拿出一根红色草标插在他的头上,恼道:“好你个杨四,又是一二三的一,又是衣服的衣,还整出个医生的医,你的身份能懂那么多的字吗?五根,回去反思!”
蒋锐看着心有不甘的杨四转身离开,不禁咧开嘴笑了笑,却又极快地恢复了刚才的状态,抓起手边的摇铃晃了晃,拉长了声调吆喝起来:
“人凭大运树凭根,花等来年草等春,先讲年来后讲月,日辰时上好细分,年看祖上贫与贱,月上兄弟定疏亲,日辰专讲夫妻局,时上高低定子孙……”
因为他早就发现了今天在场外站着的乔山长等人,都是往日令人仰望不及的大人物,可是他们居然一直对身边的那个陌生年轻人十分小心与恭敬。
关于这个年轻人的身份,蒋锐猜不到也不会去猜,但他明白如果能被如此重要的人物注意到,就一定会是自己的最难得的机会!
果然,在杨四被带走后,他的余光就发现了那边的那个陌生年轻人指了指他这里,王夫子立即低头说了两句话,他便再看了看自己这边,然后才走开了。
今天结束后,蒋锐回到住处,与他住在一起的杨四、宋清都在屋里。
杨四回来后已经大约想明白了一件事:“老二,今天你不对劲!是不是拿你哥垫脚了啊?”
蒋锐看了看杨四,也没否认,只是咧了咧嘴:“那也是老大你自己找过来的,能怨我吗?”
“我退场时,看到了乔山长,才算想明白,你小子一定是在拼命表现吧?”
宋清就是他们当时说的最先退场的老三,此时却劝道:“老二的成绩一直是、最好,最近三次练习,都是一根草标没被插过,咱俩要真能给他垫脚,也算是认了!”
“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进书院后学了这么多的东西,包括现在练习的东西,以后到底要让我们去做什么?”蒋锐却是转了一下话题来问他们。
“课上的夫子不是讲过了吗?将来流求会出很多的报纸,每家报馆都需要帮他们跑消息的人,咱们学好了后,就去给他们做事!”杨四满不在乎地说道。
“前面的课还算,可是最近的这些,又是要乔装,又是这般严格的训练,你们不觉得这里面有更深的东西么?”蒋锐总是想得比他们多。
“管他呢?咱们进了这菱川书院,一开始在访察房,每月能拿八贯例钱。现在升到这里,涨到了十贯。再往下肯定还会涨!只要能涨,谁还管他呢!”杨四满不在乎。
他们三个人都是两浙路最后一批来流求的失地流民,杨四与蒋锐是台州的,宋清是温州的。他们上岛后,流求各地的开荒红利期都已结束,而各个州城里的工坊商铺快速发展起来,需要的帮工多,给的工钱也高。在秦州这里做工,每月除了吃住还拿到五贯钱。
不过,流求开工坊商铺的,头脑都活络,他们发现,格致院里会有一些叫什么“新专利”的东西,里面是一些配言与工艺流程,只要花一笔钱买下后,就会让产量大幅提升、或者能生产出别人产不出的好东西,生意利润马上大涨。只是越来越需要能够识字的帮工,这种需求的矛盾变得大了,他们就推选议员去大议会提案。
执政院很快就颁布了法令,要求府学要专门面对城里的帮工学徒开设免费的识字班。当然到了高级之后允许适当收些费用,但同时应该对学习优秀的学生奖励,也就是让努力的人可以一直免费学下去。
三个人都想拿更高的薪水,在免费的初级班里认识了。大家年纪相近、背景相似,目标也一致,也就相互较着劲,一路顺畅地拿着奖励继续学到了高级班。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菱川书院到了秦州,之后开始大量对外招募报学学员,录取后的不仅可以提供吃住,还发放不低的例钱,远远高过他们之前打工的收入。
三人一同考入报学后,相互的关系更加亲密,就按年龄排了大小,杨四年纪最大是老大,然后蒋锐老二、宋清老三,相约要共同进退,一定要在这里混出个人样出来。
他们先入了访察房,在那里接受了各种关于观察、记录、归纳以及等密语传递方面的课程培训。考核合格的,才有资格留下来,而只有成绩优秀的话,才能被升往通达房。
哥仨都顺利地进入了通达房。
进了通达房后,发现这里的夫子讲课不像之前那样密集,而且所教习的多像是乔装、潜伏、跟踪、应对等等需要去亲身实践运用的内容。再然后,这里的夫子还会鼓励他们增加外出时间,各自去寻找社会上的对象进行观察与琢磨,有自己疑问的话,可以去书院的藏书楼那里寻找想知道的答案。
差不多了两个月前,通达房开设出了像今天那种的集市演练,三天一次,所有的学员都必须自行挑选角色,并在这里进行演练与考核。
“老二,你这脑瓜子是怎么长得?上次你去扮了个货郎,那一套贯口说得是滚瓜烂熟,我差点就以为你家就是做货郎生意的!”宋清佩服地说道。
“那今天我还以为老二家是算命出身的呢!”杨四嗤笑了一下,“然后我光顾跟他抬杠,结果就被教员盯上给踢出场!”
被他们说的蒋锐很无辜地辩解道:“老大你非跟我抬杠作甚,本来就是你的问题,你测完了字,给我说个好不就行了么?”
“不过啊,说回来,咱们三人中间,老二以后一定会是最有前途的。前面的课全是优,到现在可是一根草标都没领过。所以,到时候可别忘了老大和我两个人就行了!”宋清道。
“也别说得这么早。其实你们俩也不差,只退场了一次而已,其他被退场三四次的人多了。再说后面还会有别的课,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蒋锐安慰兄弟两个。
那两人叹了一口气,摇头意思是未必。蒋锐看了看他们,便笑道:“不过啊,就咱们学的这些东西,我在藏书楼的书里看到过,打仗时就叫斥候;平时会称为细作;如今这演练课上练习的,都是当时需要用到的技能,我想这才能解释书院里为什么会发这么多的例钱!”
“那么,你们说,会不会学完了后,就能放我们回中原去?”
“我觉得可能性很大!”
“那好啊,其实我早就想……”
此时突然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了一些声音,似乎走过来了不少的人,紧接着他们的房门便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三人立即停止了交谈,飞快地从原先坐着的位置站起来,又条件反射地地肃立在原地,保持着面对大门的方向。
只见进来的却正是主管他们的王谋,上下打量了他们三人几眼,然后翻着手中的记录簿说道:“蒋锐、杨四、宋清,你们三人,因成绩优良,从明日起,升入下一房修习,例钱翻一倍,可有不愿意的?”
话说得突然,其它不一定听得明白,但“例钱翻一倍”这五个字,三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访察房的例钱是每月八贯,通达房提到了十贯,现在再翻一倍,那就是二十贯,都能赶得上官府里的吏员了。三人几乎都没有犹豫,异口同声地回道:“没问题!”
“好!”王谋点点头,收起手中簿子道,“现在跟我来!”
他转身外走,三人便立即跟上,去了一处平时不怎么有人的屋子里,叫他们站着别乱动,王谋便出去了。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也不敢乱动,亦不敢讲话。
不一会儿,王谋又带进来了两人后再次出去。
杨四却是见那两人是认识的同学,环顾屋内四周没有人,便轻声去问他们,说的也是与叫他们过来一样的话,同样也不知道来这里是做什么。不过有个同学说,回来时曾看见过乔山长往这里来的,也许是要被山长接见。
“见乔山长的话,也没必要这么郑重啊!”
就在这时,蒋锐的心头突然一动,便想起了下午的集市外围见到的那个神秘年轻人,不过他因为目前什么都不知道,便没有开口。
一会儿,王谋如此这般又出去了两次,最后带到屋里的学生差不多满了九人后,便站在他们面前,清了清嗓子道:“你们,是从通达房所有学生中专门挑选出来的佼佼者。接下来,咱流求的秦执政便要请你们进去问话!”
什么?秦执政?进去问话?
众位学生先是迷茫,又是惊喜,转而却是无比地震惊!包括早有预感的蒋锐。
无他,秦执政在流求岛,那就是神话一般地存在。
有人说他会腾云驾雾、踏波过海,所以当年便是一个人从福建那里越洋而来,发现了流求这个宝岛圣地;又有人说他熟知奇门遁甲、懂得分金堪舆,这才在这片荒岛之上点石成金、划地为城,兴建成了今天的流求四州;还有人说他通晓前后四百年之事,在流求这里兴兵通商,威震北海南洋诸邦,会是接下来的真龙大帝等等。
他们这些学生大多都是最后一批来到流求的流民,那时却是开始流传秦执政在中原朝廷被奸人坑害,下落不明。但是已经拥有信仰的流求民众却坚称秦执政是有意神隐,不久之后必将王者归来!
而在这个新年之前,元符太子入岛无疑则振奋了这些信仰者的信心,关于秦执政的传说更是甚嚣尘上,他们自然都有所耳闻。
不过,哪怕是对各种传说将信将疑之人,一旦听闻马上就会去面见秦执政本人,此时心里所感受到的冲击力也是相当巨大的。
蒋锐突然感觉自己左手的宋清身子在打晃,立即伸手拽了一把,轻声道:“怎么了?”
“谢谢二哥!”宋清此时的腿有点打软,幸亏蒋锐拉了一把,这才重新站稳,头上已经冒出了好多的汗。
王谋到了房门向里屋张望了一下,转身便向他们招手道:“来吧!”
于是九名学员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一齐低头走了进去。
蒋锐走在第四个的位置,他虽然没有太过于紧张的心情,但也不敢贸然地抬头,一起低头走了进去,站定了之后,就听到上头传来一个极其温和的声音。
“几位报名到了书院后的功课成绩都是极好的,又都具有极强的个人能力。今天来和诸位见个面,却是有件重要的事情,想要拜托大家一起来上心努力的!”
蒋锐虽然没有抬头,但是听着这个声音,便就已经将其与那个神秘年轻人的形象对在一起了,他的心情澎湃,虽然想要说些什么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倒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学员立即“扑通”一声跪下去,直接磕头道:“我等自入流求以来,能够生活至今,全赖秦执政的恩泽护佑。执政但有所言,我等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蒋锐低着头的眼睛,却看到了一双迅速接近的靴子,应该是秦执政快步走了过来,一下子扶起了那个跪下的学员,继续和蔼地说道:“今日我只是以菱川书院夫子的名义,来和大家简单聊聊,不必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快站起来说话!”
很快先跪下去的那位学员就被秦刚扶了起来。九名学员,包括蒋锐,此时看到的秦刚,不过只比他们年长四五岁的模样,穿着浅色干练的布衫,周身上下,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但是就只看他那张似乎有点普通的五官之中,蕴含着不怒自威的气度。
此时的蒋锐甚至敢打赌,以他此时的眼神看过去,秦执政笔直挺拔的身形之后,隐隐地现出一圈带有五彩之色的淡淡光芒。
“执政定然是天下的星宿下凡,神光护体都有啊!”蒋锐在自己的心底念叨着,态度更加地谦卑恭敬。